“敢问老先生从何处听说此人有预言之能？”
“这个，却不方便与先生讲，讲了，岂不是对不起朋友”，那官儿又神密地问祝和山：“敢问先生，此人果有此能？”
祝和山闻言一呆，只得道：“学生也不知，只是常见此人仰察天象，竞夕不寐”。
“竟是谯周再世？”
“大人慎言”
谯周夜观天象，预测到西蜀要亡国，是劝后主投降的反派人物，那官儿道了一声是学生失言，又感叹道：“天人感应，星相之术，学生也有所研治，然却看得全然不准，哪日得便，学生还欲求教于那位韩先生，不知方便否”。
祝和山心道，韩永哪里会什么星相，但也只得道：“大人践临，蓬壁生辉”。
随即，那官儿捻起桌上的亲供，捧在手里念了起来：“年四十一岁，父，韩大牛，母，周芷若，俱是苏州木渎镇人，已亡故，白身，素居家无业，喜研匠作之道——祝先生，这籍贯家世，可要里甲甘结”。
祝和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双手捧与官儿，这张纸，相当于委居会开的证明，叫甘结。官儿接过甘结看了看，又道：“亲供上说是苏州人，可此人口音，却不似该地之人”。
“年翁费心，只因自幼失怙，流落四方，成了个不蛮不侉的口音”。
“倒也似，学生听此人言谈，倒有三分淮音，另七分，却不知是何处腔调。只是这般口音，强说成苏州籍，学生便担了干系。再有这亲供，也非本人填写”。祝和山心中暗骂，填个亲供，行了五十两银子的贿，尤不知足？
“还请上官体察，此人是白身，书念得少，执不了笔，只得由学生代为填写，此人虽少文，于制器上却有大能，想我大明，便是当年制得佛郎机炮的何儒常，也不过给个八品县主簿的官位，此人以制器之能，一举跃居六品主事，还请大人为国家成全人才”。
那官儿笑道：“先生此话也不尽然，永乐年间的蒯祥，嘉靖年间的徐杲，皆以制器之能位居工部侍郎，乃至尚书”。说的是两个木匠，因主持修建大殿得以重用。
那官儿见祝和山脸上发急，方道：“一个南京工部主事，就值五十两银，老先生，生意却不好做得这么滥”。
祝和山闻言倒平静了，他笑道：“年翁每年多做一个寿，多收一份平礼，怕没五百两的搅緾，何必在此人身上打主意，想是此人来历，年翁也是略知一二的”。
“应天部院，却是管不了学生，也罩不住一个南京工部的主事”。
祝和山见此人如此贪狠，立时换做了冷笑，他道：“学生也是做过一任知县的，学生虽不是什么清官，似大人这等，学生平生还是仅见。大人可知这斯文二字如何写，适才大人生意一语，真令学生动容”。
“既是老先生自认不是什么清官，那便彼此彼此，学生这般言语，乃是真小人，价开在明面上，两不耽搁，否则学生在此推磨一番，老先生回去还要琢磨，那才误事”。
“老年翁还未尽领学生话中之意，学生适才说大人为学生平生所仅见，这斯文扫地只是其一，不识时务为其二，贪狠为其三”。
“噢？倒要请教，学生如何不识时务？”
“大人可愿与学生打这五十两银子的赌？学生此番上不得这亲供，回苏州，一月内，大人便会被责。或内阁拟旨，或皇上朱批切责。届时韩永做了南京工部的六品主事，与先生只差了一级，见面也不过拱手，竟做了个同事，而老先生届时还做不做得吏部员外郎，却是难说。那韩永是个什么性子，上月，应天部院的门子索他的门包，被此人一脚跺翻，待他做了主事，便可向皇上上疏，届时大人还安然无事，此人定不会放过大人，我劝大人好生识些时务”。
那官儿闻言，正待开口，祝和山却起身，冲那官儿一拱手，道：“既是大人这般调调，咱也不敢相扰，军器局还有许多事体，那韩永还要回去料理，学生便告辞了”。
“老先生还请留步，学生还要话要说”。
待祝和山重新坐下后，官儿道：“实不相瞒，适才学生是在与先生顽，先生不必当真，一个亲供，十两银子足矣，奈何要五十两，韩永的这南京工部主事，乃是皇上亲委，学生如何不知，学生适才，难不成是需索到皇上头上？”
“那老大人方才是——”
那官儿端起茶碗一笑。道：“你那苏州，妇道人家还知上玄妙观卜年庚顺逆，不才做了个五品外郎，想请韩先生给卜卜前程”。
祝和山闻言失笑，心中正盘算间。那官儿又道：“听闻应天军器局，产得一物，抽水如柱，学生在**县，也置了些许地亩，如蒙看顾，售卖几台与学生——”
“学生在水西门外有处园子，鸥波鱼藻，真长夏时一清凉界，虽比不得韩大人在太湖边的居所，明日还请老先生引韩大人至鄙处一晤，学生治酒，好生请教”。
黄昏时分，朝天宫附近的一家客栈。朝天宫，元代称天师府，皇帝是天子，而这位张天师，是皇上的老师？所以到了明代，规定张天师只许叫张真人，不许带出天师二字，其居住的天师府改称朝天宫，即朝拜太子之意。设在朝天宫的道录司，掌天下道教。只是此时，在北京也有个朝天宫，张真人与道录司，早已迁去了北京，在几年前的天启年间，北京朝天宫也已毁于大火。
二楼的一间上房，窗外，便是朝天宫的琉璃瓦建筑，还真是一座宫殿，只是朝天宫的规制，与郡王府相同，只许用青琉璃瓦。祝和山正在屋中在与韩永叙话。
“这是那外郎的生辰八字，你说几句，我来写，明日遣人送与他。他对你，竟了然得很，连你居住的水榭门朝西都了然，此番回去，我定要禀与张大人，张大人平日叫你少与复社往来，这可好，闹得天下皆知”。祝和山说到这，敲了敲桌子。
“我便是要让天下皆知，和山，你知九年后如何，不，现在也只有八年了，若是皇上肯变革，一些事可秘而不宣，可瞧这势头——”
“住口！来时我是怎生讲的，叫你笼个笼头在嘴上，张大人又是如何交待的，唉，真要气煞人”。
韩永不欲听祝和山唠叨，只得偷换话题道：“抽水机的事，不允，一台抽水机，可保百亩地旱涝无忧，一亩地便是生五钱银子的利，一年便是五十两，要个十台八台，一年便是五百两的利”。
祝和山果然被韩永转移了注意力，他道：“江南地亩，双季稻，一年可打三石米，如今一石米已涨到一两银子，若是旱涝无忧，一亩地至少生一两银子的利，远不止五钱银。家中若有数千地亩，有了此物，一年便是数千两银子的利。济明，你那抽水机欲售几多银子？”
“这个需张大人定，前者，复社诸君与军器局捐了两万银子，焉能不先紧着这些人”。
祝和山闻言，拿手指戳了戳韩永，道：“济明，原来如此，你欲用抽水机结好复社，使复社捐银子，便是怕张大人不肯将抽水机与复社专享”。
“我兄真是聪明，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过的”。
“哼”，祝和山哼了一声，又问道：“那外郎的生辰八字，如何处置？”
“交与家人，到街上找个算命的，给谄几句，我哪里会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