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星泡在片场,一待就是好多天。
他也曾积极地统筹时间,想要跑过去和宁辉小聚。然而每次给宁辉电话,得到的却总是因繁忙为缘由的拒绝。
终于有一天,田星终于得以挤出一天的时间,于是他故技重施,事先没有跟宁辉打招呼便跑去了他的片场。
一回生二回熟,田星这次倒是很顺畅地就进入了片场。
目前的他已是颇有声名,许多工作人员都能叫出他的名字来,主动地跟他套着近乎。
田星没有忸怩,直接向他们打听宁辉的去向。就这样一直问了三四个人,他才知道宁辉跟助理小胖外出了,至于去了哪里众人也是不得而知。
本想给宁辉一个惊喜,然而自己能待的时间真的不多,田星无奈,只好拿出手机。
刚想拨通宁辉的电话,小胖却出现在田星的视线里,他当然很高兴,于是赶紧跑了上去问情况。
“小胖小胖!你去哪里了?”田星喊道,“宁辉呢?”
小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头朝身边的人看了看,接着突然恍然大悟般的乐了。他对身边的人笑道:“刚刚做完出来的时候我就说,你这个样子恐怕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你了…”他指着一旁站着的田星,“可不…连比亲妈还了解你的小星星都认不出来你了!哎哟妈呀,让我先过去笑一会儿…”说完便“哈哈哈”地抖动着肩膀跑到一边去了。
田星这才错愕地看着一旁站着的人。
刚刚他是注意到有谁随着小胖一起走过来,那人戴着帽子低着头,隐约看到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庞。田星的眼睛在一瞬间收集到这些不熟悉的信息后,便立刻没有多加注意,赶紧把视线全然放到小胖身上。
现在一看,那人不是宁辉又是谁?尽管…
田星愣了一下便立刻回过神来,毕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视觉冲击了,虽然这次未免实在有些离谱…
田星盯着眼前的一动不动、仿佛在给自己时间调整认知心态的人…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继而再也控制不了似的哈哈大笑。
宁辉看着田星,嘴角轻轻扯出弧度,并没有出声打断他。
“煤球在你面前都快HOLD不住了你知道吗?”田星夸张道,“那家店的老板一定是嫉妒你的美貌,所以才要故意整你…哈哈。”
“这是角色需要…”宁辉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不经意地划过田星的眼,“怎么?看上去很糟糕?”
田星笑着点点头,说道:“你啊…就是喜欢这么折腾自己,别再把自己给弄伤了…那么好看的皮肤,多可惜。”
宁辉的目光闪了闪,没有答话。片刻后,他冲田星笑了笑问道:“怎么,你又得了闲跑过来?”
“我那里情况不算紧,”田星挤了挤眼睛,“在这里留到明天应该没有问题。”
宁辉看着他淡淡的黑眼圈,声音不禁有一丝放柔:“你有时间的话…倒不如好好休息休息。”
田星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四目相望着。
片刻后,田星又“噗嗤”一声破功,他看着宁辉的脸,惋惜道:“这是闹哪样啊,把我如珍如玉的宁辉还给我啊…”
宁辉转过头,眼里又慢慢恢复了清明。他对田星笑笑说:“我下面有一场戏,走不开,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当然当然!”田星点头,赶紧跟着宁辉走进片场。
这一场戏中,宁辉需要稍稍裸露上半身。
他所饰演的角色本就是一个草根人物,虽然有着顽强的吃苦耐劳精神,但是身上不乏一种略带滑稽的小市民心态。
在这一幕场景中,宁辉为强权所欺,卑躬屈膝以求换得生存,然而人设的性格并不以为屈辱为耻,他认为,在生存面前,自尊毫无意义。
两次NG过后,宁辉在化妆师的帮助上重新整理好形象。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绘自己接下来要完成的每一句台词和动作。
田星安静地等在一旁,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宁辉,却也不曾开口跟他说一句话。
导演再次指示准备。
宁辉睁开眼,缓缓地走过去站好位,他的眼神凝重而专注,下颔轻咬。然而当导演喊出“开始”的时候,宁辉的脸便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表情卑微又谄媚。他焦急地抓住对手的衣服下摆,微微颤抖着身体,纠集的眉毛轻扬,看着对手的眼睛里全是急切的恳求。
对手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几个家丁冲将上来,拳脚无眼,一一落在宁辉的身上。他护得住头就守不住身体,抱住肚子却又暴露了后背,于是只能变换着姿势在地上翻滚,嘴里不断胡乱地求饶。
宁辉身上的衣服在纠缠中已经肮脏破败不堪,零落地披挂在他的身上,隐隐约约透出他结实黝黑却略显瘦弱的胸膛。
家丁们在主人的喝令下住了手,宁辉连滚带爬地扑到对手脚边的地上,喃喃地表达着自己对他们停止毒打的谢意。
镜头推进,他一脸真诚和解脱。
“Cut!”导演适时地喊停,大力地拍了拍手,说道:“很好!”
小胖赶紧跑到宁辉的身旁。
田星看到宁辉正弓着身子趴着,看上去有些体力虚耗的样子,小胖立时想伸手去扶他,可是竟然庞大如小胖,一时之间也没能将他整个儿从地上拉起来。
小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田星正傻傻地立着,竟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小胖刚想开口去叫他,身下原本有些颓意的宁辉却一个猛劲硬是挣扎着爬起了身子。小胖见状一愣,却看到宁辉皱着眉,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朦胧的哀伤。
然而当宁辉站起了身,小胖想再去看时,又好像什么也看不着了。
田星内心里的震动无以复加。
他眼看着另一个陌生的人,顶着与他最喜爱的宁辉相似的脸,然而一举一动都似乎都重重地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优雅和从容再也不见,宁辉表现出来的畏缩和卑微,就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
这一切,仿佛已然不是表演。
宁辉的身体里面藏着另一个灵魂,他只是下意识地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田星、告诉所有的人——他不完美。
他其实…多害怕这样的不完美会与众人的期待相拂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春洋溢、散发着阳光般温暖的宁辉。
遇到田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田星的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宁辉收工后,田星陪着他回到了酒店,一整天的拍摄让他心力交瘁。
田星并没有像往常般多言多语,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同处一室,甚至没有再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他的身体。
当宁辉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一丝疑问和一丝似是而非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等待的时候,田星竟然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举动。他温柔地为宁辉拉好被子,轻轻地拥住他,陪伴他入眠,没有一丝轻狂之举。
看着田星一直无法清明的眼神,宁辉没有开口。他默默垂下眼,当然知道田星的心事重重,只是,他也似乎再无力去问。
身体的疲累,内心的矛盾,让他很想逃离。
他想,他大概明白田星在想什么。
当自己将身上的光环卸下而露出粗鄙的不完美,田星的疏远则显得无可厚非。
一如…许多年前一样。
有一丝悲伤仍然倔强地涌进了宁辉的心房,尽管从多年以前开始,他就慢慢强化着自己的守防。
为什么…一旦靠近,结局总是会一样?
他真的…真的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