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皓冉的烟波明灭,透着几分虚虚实实的迷离,他定定地望着席北舟半晌,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笑来,淡淡道,“今日曹大人有公务在身,没来赴宴,朕明日便同他知会,择个良成吉日,为你同曹氏千金完婚。”
席北舟的头仍旧微垂着,恭敬回道,“臣遵旨。”
江大将军不知这两人间的恩怨纠葛,闻言只是朗声一笑,朝席北舟举杯贺道,“有皇上指婚,淑妃娘娘做媒,王爷这门姻缘真乃天赐啊!”说着又朝身后的一众朝臣高声道,“恭贺席王爷大喜,咱们一同敬王爷一杯如何?”
此言方落,龙泽亭中的群臣当即便举杯起身,面上皆是带着灿烂笑意,朝席北舟喜道,“吾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席北舟心底的微苦,面上却分毫不露,探手举起案上酒樽,徐徐起身,回头朝众臣道,“席某此番承蒙皇上同淑妃娘娘厚爱,着实大喜,多谢诸位同僚!”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爷真是海量啊!”
众人谈笑附和,殿中一时一片喜气。
口中说着自己大喜,然而他骗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自己,心底的苦涩愈发地浓烈,他唇角含着一丝苦笑,指了指案上酒樽,吩咐道,“倒酒。”
一旁随侍的内监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又为他将酒樽斟满。
明溪立在南泱身侧,眸子却始终定定地望着那伟岸的身影,将他的强颜欢笑同眸中暗藏的悲凉尽收眼底,终是低低地叹出一口气。
酒有时确实是个好东西,醉了便能暂时忘却一切烦扰,然而待酒醒之时,只怕又会更加忧愁。
万皓冉的眸中沾着几丝冷色,侧目望向端坐在左方下首的南泱,却见她微微垂着头,面色无丝毫一样,极是淡然自若,又朝席北舟望了一眼,眼中便掠过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淑妃姐姐果真下得一手好棋,改日若有机会,本宫定要来好好赏学赏学。”
耳畔骤然传来一道清丽低沉的女子声线,南泱唇畔扬起个浅笑,侧眸望向身旁的含笑的盛装丽人,淡淡道,“黎妃妹妹谬赞了,若论琴棋书画,合宫里无人能出笙贵嫔之右,本宫同她比,便只能自惭形秽。”说罢微顿,唇角的笑容绽得更盛,压低了声音道,“只可惜,贵嫔妹妹福薄了些。”
江璃蓉心思剔透玲珑,又怎会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玄机,这个南泱,分明是在拿许茹茜的下场威胁她!
黎妃一声冷笑,低低叹息道,“只怕不是笙贵嫔福薄,而是淑妃姐姐手段太高明。”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韩宓贞在一旁听得浑身都冒起了冷汗,怀中的澍人不知为何忽地啼哭起来,她微微蹙眉,连忙摇晃着襁褓柔声哄慰起来。
澍人皇子啼哭不休,殿中的众人闻见哭声便都朝着韩宓贞那方望了过去,整个大殿立时便静了下来。
江璃蓉心思微动,看向韩宓贞怀中的婴儿,笑盈盈柔声道,“韩婕妤,你怀中抱着的可是笙贵嫔的皇长子?”
这番话黎妃的音量并不大,却又将好能让殿中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面色当即一变,笙贵嫔仙去后,澍人皇长子便是淑妃南泱,此事天下间无人不知,黎妃当众道出这么一句话,除了找淑妃的茬,众人想不出其它缘由。
众嫔妃面面相觑,皆是屏息掩声。往时淑妃得宠,六宫之中无人能与之抗衡,而今江家大郎立下战功大捷归巢,江氏光耀满门,后宫中的江家女儿自然也当荣光无限,所以黎妃复位之事,众人丝毫不惊讶。
淑黎二妃水火不容,后宫中人尽皆知,今后三宫六院又将无宁日。
韩宓贞垂着臻首,声音出口不卑不亢却也字字有力,朝江璃蓉恭敬回道,“回黎妃娘娘,臣妾怀中所抱,并非笙贵嫔的皇长子,而是淑妃娘娘的皇长子。”
闻言,江璃蓉的面色倏然微变,却也不过一瞬,转而又是一阵懊丧的神情,笑道,“瞧本宫这记性。”说罢又抬眼望向南泱,道,“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南泱冷眼望着她,皮笑肉不笑道,“皇长子是皇上的孩子,宫中嫔妃皆是庶母,照理说皇长子也当尊妹妹一句‘黎母妃’才是。”
皇帝冷眼乜着两个女人,动了动唇正要说话,殿外却忽地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复又纷纷抬眼望去,却见一个内监疾步入了大殿。
内监跪伏在地,埋着头恭敬道,“奴才叩见皇上。”
万皓冉淡淡瞥了内监一眼,淡淡道,“有何事?”
“回皇上,北狄使者在殿外求见!”
此言一出,整个殿中当即一片哗然,众人骇然大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南泱的眸中亦是掠过一丝惊色,探手举起茶盏又抿了一口,便见朝臣中有个生满络腮胡的武将大汉抱拳站起了身。
“皇上,北狄同我大万势如水火,两军战事方休便派出使者,恐防有诈,望皇上下旨拒见!”
立时又有一个文臣站起了身,恭敬道,“皇上,我大万素是礼仪之邦,若将来使拒之不见,恐怕不妥。”
“臣随席王爷南征北伐多年,那北狄自古乃蛮夷不化之地,夷人茹毛饮血,同他们哪里需要讲什么礼节!”那武将一声冷哼,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依臣看,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你!”那文弱臣工旋即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吵得厉害,南泱抬眸望向王座,只见万皓冉微微合着眸子,修长的指节捏着眉心,白玉扳指在烛光下色泽极为光洁,好半晌方才缓缓道,“二位爱卿不必争了,将那来使宣进来。”
“皇上!”那武将面色一变,还要说话却被皇帝的眼神给住了口。
万皓冉的眸子清寒冷冽,望着他淡淡道,“胡大人,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再言。”
姓胡的臣工面上尽是不甘,终是忿忿道了句是。
那通传的内监便又退了出去,少顷,众人便见殿外进来了一个三个身形高大强壮的男子。
南泱侧目细细地打量了那三人一番,但见那几个来使均是清一色髡发,妥其两髦,衣物是尚好的动物皮毛同绸缎,左襟左掩。
三人朝高坐的皇帝屈膝跪了下去,扬声道,“参见万朝皇上。”
万皓冉眸子微眯,沉声道,“使节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平身吧。”
“谢皇上。”
三人复又徐徐站起身子,中间那个来使的五官较另两个要柔和许多,他朝皇帝微微一笑,躬身道,“皇上,此番我们远道而来,是代表我们北狄的国君前来同大万议和。”
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片哗然,万皓冉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抚着玉扳指挑眉道,“议和?”
那使节面上含着一丝恭敬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柬,双手呈着朝他道,“国君,这封议和信是我们皇上亲手所书,请国君过目。”
万皓冉使了个眼色,一旁随侍的江路德立时便弯着腰杆儿上前,从那男子手中双手接过书柬,又恭恭敬敬地呈递给他。
殿中极为沉静,臣工嫔妃皆是默不作声大气不闻,唯有纸张翻动的声响,半晌,皇帝看完了书柬,左眉微微一挑,朝那使节道,“朕素闻华察尔八公主是托罗国君最宠爱的女儿,竟也舍得送来和亲?”
和亲?
南泱眸光微变,浓长的眼睫微微闪动,众嫔妃的反应也同她差不多,却仍旧只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那使节躬着身,恭敬道,“皇上,华察尔公主是我们北狄最美的雪莲花,此次议和,我们国君有十万分的诚意,诚望能同大万朝永休战火,结同盟之好。”
北狄同大万征战多年,两国子民均是深受其害,尤其是此次战役,双方将士均死伤惨烈,边境城池的百姓每逢战争便是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男人们去三十万,却往往只有六成能活着回来,即便回了家,也大多落得瘸的瘸残的残。
若能永休战乱……
皇帝沉吟良久,终是微微蹙眉,沉声道,“替朕告诉北狄的国君,这门亲事朕应了。”
“砰”——
一声脆响乍起,殿中的众人顺着声响望了过去,却见是淑妃不慎打翻了茶盏,万皓冉的眸中隐隐有几丝晦涩的情绪,沉声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南泱眸中浮起丝丝冰寒冷霜,面上却笑得温婉,柔声道,“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恕罪。”
明溪一眼瞥见她右手背一片通红,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的手被烫着了,疼吧?”
南泱却只是微微摇头,声音波澜不惊没有丝毫起伏,“本宫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
晚宴毕时已是月上枝头的时辰,南泱扶了明溪的手徐徐踏出龙泽亭,冬日的夜风忽起,直冷得她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明溪眉目间有几分忧色,摊手替她拢了拢斗篷,沉声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前方那道高挺笔直的身影在夜色中极为醒目,黎妃一张芙蓉面上笑靥如花,亲昵地挽着皇帝的臂弯,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隔得太远她却听不清,只偶尔能瞧见江璃蓉掩面而笑。
韩宓贞从后面跟了上来,将怀中熟睡的澍人递给素慧,朝南泱问道,“娘娘,今夜皇上歇在何处?”
她面上勾起一个冷笑,淡淡嘲道,“除了翰瑄宫,还能是哪儿?”
“……”韩宓贞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将巧瞅见皇帝同黎妃携手而去,心头一阵怅然若失,唇角浮起一个苦笑,“今后宫里又要不安宁了。”
南泱却没有说话,只径自扶了明溪的手朝兰陵宫的方向缓步走去,明溪抿了抿唇,低低道,“娘娘,您没事吧?”
她仰头望了一眼如墨的夜空,嘲道,“今夜,这宫里有很多人要无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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