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膳,顾元微一改多日来,对沈墨的不闻不问,笑盈盈地说要陪他用膳。
顾元微突然改变了态度,沈墨自然是多疑的,尤其是那个像极了乔暮阳的秦珅入府之后,他一度以为,他们父女之间的恩情,已经在他逼死乔暮阳的时候终结了。
只是,他养育了十五年的女儿,这么亲昵的坐在他的身旁,恍如两人之间毫无隔阂的说笑着,沈墨终于还是放下了戒心,专注地听了起来。金海国的风土人情,在顾元微边说边比划下,被她讲述地绘声绘色。
沈墨开怀的笑着,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怀青看在眼里,更是高兴在心里,尤其是得知如宝也安然无恙,目前正在临江府的时候,怀青高兴地落了泪。他实在高兴,又怕打扰了沈墨与顾元微的兴致,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顾元微说着说着,忽然就不笑了,偏着头,一脸疑惑的问道,“父亲,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沈墨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元微拉着沈墨的手,仰着头,如小时候那般,仰望着他。
顾元微本就如蒙着水雾的桃花眼,在那晶莹的水渍下,显得更加凄美动人,“父亲,那时候我想,还好,就算我死了,还有乔暮阳,他会为我生下一个孩子,不管女孩儿还是男孩儿,终可以缓解您失去我的悲伤。”她顿了顿,忽然摇着头咯咯咯笑着松了手,“父亲,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孩子,是死在您的手中!”
“不是的,微儿,我——”
“不是吗?那么您想说,是乔暮阳自己不小心么?还是想说,是被‘别的人’害的,比如说乔暮轩?”顾元微站直了身子,退了两步,跟沈墨拉开了亲昵的距离,讥诮着笑道,“父亲,暮轩还小,不禁吓,一吓他,就什么都说了。”
沈墨辩无可辩的垂下眸,暗恨乔暮轩。
“父亲,其实您也不必责怪乔暮轩。就算他不说,我也猜了个大概,因为......”顾元微靠近沈墨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我知道我是谁。”
仿佛一道惊雷,正中其身,沈墨只觉得耳边嗡嗡嗡作响,“你怎么会......”
“这还得感谢敏之姐送我的当心一剑。”
“夏侯大小姐?她竟然......”
“这一切太奇怪了,由不得我不仔细的思考。为什么我的孩子必须死,为什么我必须死,为什么你会默认乔暮轩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你要把顾家所有家财辗转送到堂姐手里......再想到我最初会遇难的缘由,一切都绕到了九皇女金瑞霖身上。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些老掉牙的戏码,皇位之争。而圣上对我破例的追封,我回来之后,又对我的格外纵容,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解释,
而最好的解释,就是我的身份。”顾元微理直气壮地分析着她能够猜到自己身份的缘由,实际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若不是乔暮阳对她说的,她还真是有些不相信的。
“原来那次意外,是九皇女她......”
“我没有证据,不过就算真的有,我也不会拿出来,毕竟,您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一点我是不会忘的。您的最终目的,我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只是,我还是想提醒您,您把所有筹码压在金瑞霖的身上,未免太过危险了些。毕竟,鸡蛋易碎,您把所有放在一个篮子里,若这个篮子倒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沈墨打了一个激灵,不知为何,顾元微的一个比喻,仿佛就让他看到了金瑞霖惨败的景象。他急切的抓住顾元微的手,“微儿,为父,为父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看在身体里同样留着沈氏血脉的份上,为沈氏尽一份力吧。”
顾元微沉默不语,沈墨仿佛看到了希望。
“暮轩快生了,届时,找个机会,让我那......叔父知道真相吧。”
“微儿!这样会毁了你姐姐的!”
“父亲!乔暮阳与孩子,我都能不与您计较,那是看着您的养育之恩上。但有一件事请您记住,从今时今日起,我的人生,您最好不要妄想做主!”顾元微呵地一声轻笑,“父亲,十五年您都忍过来,何妨不再多等等?希望您这一次,不要再令女儿失望了。”
沈墨原以为,经历了沈家灭门,亲女早产死亡,妻子撒手人寰,顾元微骤然遇难又安然回来的种种,他再也不会体会到天塌地陷的感觉了。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沈墨面色紧绷地坐在座椅上,安静的看着顾元微缓步离开。
原来灾难,永远都不会在你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真正结束。
只是一顿午膳的功夫,沈墨才真正的认识到,当初选择埋葬顾元微一切的做法,是何等的错误。
他一心教养的女儿,心思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老爷?”怀青有些不解沈墨面上凝重的神色。
“怀青,暮轩生产当日,我会引了阿砚入府。届时,让阿砚发现破绽,让他知晓孩子的事情吧。”
“老爷,这样的话,九皇女那......”
“怀青,微儿说得对,我们太急切了。这天还稳着呢,我们也得再多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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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年。”乔暮阳虽坐在屋内,早已不知向着门口张望了多少次。见到顾元微回来,脸上带着略显轻松的笑,他终于也舒了一口气,“公爹,同意了?”
暮轩生产在即,两人想了半天,都觉得这产子的生死关头,是暮轩进入九皇女府这道门槛的关键所在。暮轩谎报了孩子的月份,孩子必须提前一个月催产,这破绽只要让沈砚知晓,那么依着沈砚对顾元微的亏欠之心,必是会想办法给顾元微一个说法的。至于,如何让身处深宫的沈砚来到府中,自然是沈墨出马最合适。是以,顾元微今日才会去找沈墨,对他说这样的话。
“会同意的。父亲最在意的,终究是沈家灭门之事。但他心里,同样对我是亏欠的。”顾元微说到此,顿了顿,拥着乔暮阳一同坐了下来,“父亲当时也不过是孤注一掷,妄图推金瑞霖一把,可事实上,金瑞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是不清楚的。只不过,血缘的关系,让他觉得更加可信些而已。如今情况未明,金瑞霖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那个孩子留下来,不仅对我们
来说是个麻烦,他日若有心人抓到了蛛丝马迹,对金瑞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与其如此,还不如在事情还不算太晚的时候,好好策划,精心弥补。若策划得好了,对金瑞霖来说,不过是多了件风流韵事而已。”
“可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却是最大的。”毕竟,夫君偷人,这样的事情,让启年以后出门如何面对旁人。
顾元微明白乔暮阳所指,不在意的摇摇头,“我现在可偏宠于你,对自己大腹便便的夫君不闻不问,名声本来就不好。债多了不愁,不痛不痒的事情,随他吧。”
顾元微手指头在乔暮阳紧蹙的眉心揉了揉,“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来弹首曲子给我听。”
乔暮阳抓下顾元微手,舍不得放下,“启年想听什么?”
“就高山流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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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之后,天气渐渐转冷了。
乔暮轩精心安胎,沈墨忙于谋划暮轩生产事宜。
郡主府内,顾元微与乔暮阳成了最悠闲的人。
彷如又回到了乔暮阳初嫁入顾府,顾元微养病的那段日子,清静、悠闲。
两人闲来无事,多数时候躲在屋内弹琴、论诗、煮茶。
顾元微时而忍不住感叹,这种悠闲懒散的日子,实在磨人心志,人是越来越惫懒了。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顾元微虽没有正式官职,却也是正二品的朝廷册封的郡主,无权可位高。每日早朝的卷宗,一份不落的被人送入了郡主府,是以,虽然顾元微足不出户,与朝廷所有官员都不往来,可朝廷的动向她却已大致有了个了解。
顾元微放下十月三十日的卷宗,懒懒地,靠着乔暮阳坐了下来。
乔暮阳笑而不语,任她靠着,放下煮茶的工具,给她捏了捏肩膀。
顾元微叹了口气,“支持九皇女的官员越来越多了。”
“启年便是为了这事叹气?”
“暮轩的事,恐怕得大肆渲染,压一压堂姐一方的气焰了。”
乔暮阳看着顾元微皱成一团的面孔笑出了声,“那不是挺好么?”
“暮轩确实有福气,老天都帮他。金瑞霖借着暮轩这当头一棒,正好压一压如今的声势,暂避一二。不然......”皇帝该忌惮的,就是她金瑞霖了。
乔暮阳凝着顾元微,笑容愈加温润柔和。福气?他才是最有福气的人。得遇良妻如许,此生何求?只是......乔暮阳悄悄的拂过自己平坦的小腹,何时,他才能再怀上启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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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御史弹劾九皇女金瑞霖结党营私。
十一月十二日,元安郡主府乔郡王夫产下一女。当夜,九皇女金瑞霖在圣上寝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天亮之时,金瑞霖才被准许觐见。
十一月十三日,早朝罢免,听闻是九皇女金瑞霖气病了圣上。
十一月十四日,九皇女品行不端,染指元安郡主乔郡王夫的消息,便被御史搬上了早朝。皇帝当即下旨,禁足九皇女于府中面壁思过,如无召不得进宫求见。
次日,尊清元安郡主奉旨休夫,乔氏暮轩被抬入九皇女府为侍君,其女为九皇女长女,依着祖制,行厚字辈,圣上亲自赐名,金厚珍。
三日后,尊清元安府众人启程回临江府。
郡主座驾刚刚行至皇都城门口,镇国侯杜士彬带着一干御林军疾驰而来,“郡主留步!”
顾元微等人刚刚下了车架,杜士彬便展开一直高捧在手中的明黄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尊清元安郡主顾元微,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大有乃母之风范,深得朕心,朕甚悦之。特赐封为正一品尊正镇国元安郡主,钦此。”
四周跪了一地的百姓与官吏士兵。
顾元微弓着身子跪在地上,久久不见动静。
杜士彬不得不笑着提醒道,“郡主,快快领旨谢恩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顾元微抬头,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再次一拜,“臣,领旨谢恩。”
杜士彬对着身后一挥手,宫中侍从福新便捧着郡主朝服与印信走到顾元微面前,悄声道,“郡主大喜,奴才给您道喜了。”
顾元微笑着点头,亲手接过一干物件。
在周围众人仰慕与艳羡中,顾元微等人再次登上了车架,缓缓出了皇都宝城的城门。
顾元微身子随意地往身后一倒,咯咯咯笑道,“果然有我的好处。”
“看你高兴的。”乔暮阳小心翼翼的为顾元微收起朝服和印信。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比顾元微还高兴了几倍不止。
顾元微唇畔笑容意味深远,她这次回去,第一个要啃掉的,就是临江府的一根硬骨头。虽然她位尊至正一品毫无实权,可是,这道圣旨真正意义在于,皇帝对她的宠信。在这个皇帝只手遮天的朝代,金天翊给她的偏宠,就是一把堪比千军万马的尚方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