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那儿和老板乐呵呵地攀谈了半晌,似乎是才发觉上头有个人,他抬起头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
“那……那个我下次再来。”黄衣服的青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将银子忙塞给老板,脚下抹油就要跑。
李慕嵊一看脸都黑了,他抱着叶孤城不便发火,却也整个人向下一跃而出,径自立在了那黄衣青年身前:“叶予白。”
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怒意和期许,李慕嵊抬起头来看叶予白,就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这是什么装扮?”
颈间缠着一段红纱的叶予白眨眨眼:“这位兄台,我与您素不相识,所以……”
李慕嵊看了他良久,多年来的了解让他瞬间了然,他微微颔首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叶予白在前头走,李慕嵊就隐在后头跟,不疾不徐,却也丝毫没可能将人跟丢了。
叶孤城被李慕嵊抱在肩膀上,难得地也不颠簸,他索性看向前头的人,微微蹙眉。
叶予白是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头停下的,他回过头来看李慕嵊肩膀上的叶孤城,眉心忍不住就是微微一挑:“呦,挺快的啊,这才几天没见,娃都抱上了。”
李慕嵊只觉得自己眉头跟着一跳,那么久不曾有过的揍人冲动重又故态重萌。
叶予白却也不罢休,他朝前头走了几步便笑眯眯道:“嗯,比你好看。”
这次李慕嵊虽说是穿到了人家将军之子的身体上,难得地也没变了模样,连那熟悉的胎记都不曾变过地方,只是曾经一身的伤痕没了,宛如新生。
然而此时他却只能握紧手里的□□,再握紧一点,这才压住了心底的恼然叹息一声:“我找了你很久,你躲什么?”
“我被牵涉到案子里去了。”叶予白正色道,他将脖子上的红纱一点点揪了下来,露出那与他叶英师父如出一辙的英朗面容来。
如若是一定要给李慕嵊和叶予白的模样下个定义,李慕嵊就是硬朗挺拔,而叶予白就是带了几分西湖独有的俊朗模样,附上那藏剑山庄君子如风的气势,直教人离不开目光去。
李慕嵊闻言却是蹙眉:“你以为,我是来拿你的?”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提高了些许声线。
叶予白无奈,伸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李慕嵊的肩膀:“我当然知道不是,对了,好久不见。”
他笑着,眉眼之间添上几分喜色,却是让李慕嵊蓦地失语。
从前在将军帐内,好像也总是相同的光景,一向言出必行的李慕嵊李将军,一旦被人发觉暴跳如雷将帐篷都掀了,定然就是那藏剑山庄叶予白叶大侠到了。
此时好像一切重回,只是他不再是大唐的将军,而这世上同样也没了那个藏剑山庄。
叶孤城一直很安静,叶予白却是不禁转头看人:“这孩子身子骨清奇,却是个练剑的好料子。”
“你既是来了,往后就由你来教孤城剑法。”李慕嵊淡淡道,眼底含着些许笑意。
叶予白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只是眼下,我似乎还是缠着一桩官司。”
“那是怎么回事?”李慕嵊问道。
“我到的时候,就看着好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打,”叶予白努力回忆起来:“嗯,所以我就一个风来吴山冲上去了!”
他用的是非常自如的语气,甚至还伸手拿着剑鞘比了一下。
李慕嵊:“……”他默默抚了抚额,转头看叶孤城:“你学他的剑法就好,这种事不要学。”
叶孤城:“……我明白了。”
叶予白望望天:“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没想到被人诬陷吗?”李慕嵊叹息:“稍微想一想也应当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在京城旁边斗殴,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见了我要躲?”
他的目光很深,让叶予白也难得不自在起来,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不想连累你。”
李慕嵊被哽了一下,半晌没有开口。
他们两人俱是寂寂无声,半晌叶孤城忽然道:“来人了。”
这时候不消小家伙开口,两个大人也同时反应过来。
怪只怪叶予白情急之下选了个死胡同,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私会逃犯,李将军,这件事臣却是瞒不住了。”出来的人是京城府尹,他面上微微含笑,眼底却是戾色。
李慕嵊沉默地和他对视:“谁说这位是逃犯?”
“哦?”那人眼底露出些许探询来:“那么臣却是要请人一见,毕竟太多的目击者都曾经言及,凶手就是一个黄衣服的青年。”
叶予白小声问道:“这时候我应当把外衣扒了吗?”
李慕嵊也有空回头去和他闲聊:“扒了?里头是什么颜色?”
叶予白琢磨了半晌:“……黄色。”
叶孤城叹了口气:“还是看师父的吧。”
李慕嵊低低一笑,他的手就摁在□□上,漠然道:“太多的目击者?还请府尹指出一二。”
“这……”京城府尹劳墨盯着李慕嵊的目光有些尴尬起来,唯一的一个目击证人是白衣少年,可是他早就没影了。那样的江湖中人,想必也不是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官人能找到的。
李慕嵊眉心冷凝,将手在□□上轻轻一划,有铮然之声:“歪曲是非,不分黑白,京城府尹刘大人,您这是要公然枉法吗?”
他这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如若不是情势不便,叶予白几乎想在后面给他鼓个掌。
半晌,劳墨方才走上前来默然道:“好,”他的声音有几分恨,却也默然平息了:“既是如此,还请这位少侠说上一二,对今日京城郊外的灭口一案,少侠可知情?”
李慕嵊握住枪柄的手指蓦地一紧。
他比谁都明白叶予白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说谎的。
叶予白慢吞吞地走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京城府尹,慢慢挠了挠头:“啊……我该怎么说呢。”
京城府尹眉心微微一跳,心知有门:“就捡那要紧的说,欺瞒官府乃是重罪。”
叶予白微微笑了:“嗯,今天早上出门,我吃了一个油条一碗馄饨,嘿,那西门老刘头的馄饨做的真是一绝,从前在庄里也没吃过如此好吃的馄饨,说到馄饨啊,还是那鲜虾鱼肉馅的好,本来就是世间好物,再加上点豌豆泥,味道可叫一个鲜美……”
他一拍手,就见劳墨冷着脸问道:“这就是您的重点?”
“府尹大人,”李慕嵊面色冷峻,像是个黑面煞神似的:“还没到重点,这叶大侠是在事无巨细地禀报官府,你可有何异议?”
“官府不想……听这些无谓之词。”府尹咬牙。
“不,”李慕嵊冷着脸挑起唇角:“本将以为,这与案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大侠继续。”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了好几级,那就勉为其难听着吧。
府尹咬牙切齿,想起市井之中这位将军的传言,心头微微一凛,到底还是得按下性子在这儿慢慢听。
就听叶予白越说越高兴,连带着把人家老刘头有几个女儿都说了一遍,这才被李慕嵊悠悠然打断:“你打探这些做什么?”
叶予白眨眨眼:“我觉得……府尹大人可能会觉得有用。”
“嗯,”李慕嵊冷着脸挑眉颔首:“可我觉得没用。”
府尹大人想捂耳朵又不敢,却是第一次觉得李将军还是很靠谱的,他家里一妻四妾,各个都是醋坛子,决计不会关心刘老头家有几个黄花大闺女好么!
“好吧,其实在那路上,还有一个茶叶铺子,当时我和那些人在那儿一起喝过茶。”叶予白道。
府尹终于听到了重点,连忙竖起耳朵,忙不及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叶予白似乎是挺费力地想了想,乐呵呵地一拍手:“然后我就去英雄救美了……”
府尹:“……”那里头一群尸体,无论哪个都和美字沾不上边,他有些怀疑地盯着叶予白看了半晌,冷不防问了一句:“少侠和那些人,就只有一次接触?”
叶予白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道:“还有一次。”
府尹又一次仰着脸听。
“就是几天以前,在青楼门口好像遇到过他们几个吧?”叶予白一脸认真。
府尹咬牙切齿:“将军,我们告退了。”
李慕嵊挥了挥手,特别有将军的巍巍风范。
待得一群人散干净了,李慕嵊方才回过头来看着叶予白:“你在隐瞒。”
叶予白微微一怔。
“顾左右而言他,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叶予白,”李慕嵊想了想,复又微微笑了笑:“我之前遇上过一个姑娘,远看和你很像,你隐瞒是因为那个姑娘。”
一直沉默着的叶孤城微微抬首:“黄衣姑娘?”
“没错。”李慕嵊虽说有些意外,却也跟着颔首。
“如若是一个黄衣姑娘,颈上覆了红纱,那么我倒是知道一人,”叶孤城眉心微微蹙起:“魔教的首席弟子,叶子青。”
叶予白的神色微微一变,最后定格在叹息上:“这次到此处,是她救了我。”
李慕嵊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