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这……你熟人？”
苟富贵零零散散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江不怨急忙跑过来问。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苟富贵身板羸弱，剑法稀松，头一个杀猪的刁光打个喷嚏都能将他吹出去，为何掌门却对他青眼有加？
难道这个招募杀手，其实是个送死的圈套？
庄小周胳膊已经可以在小范围内动弹了，所以绿篱重新给他包裹了一下，现在看着，就像是一只长了四条腿一个脑袋的鸡蛋，斜着摆在椅子上。
庄小周双臂搁在桌上，问江不怨：“是不是觉得奇怪？”
江不怨和胡不悔一起点头。
“你们要多研习剑术，更要多啊。”庄小周语重心长。
“请掌门明示。”
“方才那苟富贵使出来的剑招看似极为简单，但是对懂剑之人而言，明显能看到白猿公的影子，他只是摆个架势，倘若生死搏杀之际，元气充沛剑势如电，便会有白猿剑意入体，那八方风雨席卷人间的气势，将会十分惊人。”
“他那是得了真传？”
“是的，你们记着，世间技艺，所谓祖师爷赏饭，便是沟通真意。”
……
沉鱼峡畔，牛车翻上最后一道山梁，走上官道。
所谓官道，是太祖征战时期所修筑，用于运送辎重粮草，如今已经淹没于荒草，唯有十里地一块用于计算里程的方正青石，才昭示着这条唐直道曾经堂皇伟岸的身躯。
赵无忌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佛珠，一颗一颗缓缓扳动。
忽然牛车停了下来。
薄雾里，官道上，站着一个身影，一个寒酸清冷的身影，晨风吹过，这个人青色的长衫下摆被风举起又摔下，但他的身影纹丝不动。
鱼舞抖了抖缰绳，白牛的腿却像是被铸进了泥土中，不敢上前一步，牛尾微微颤抖着，甚至停下了嘴里的反刍。
“来了？”赵无忌问。
“来了！”鱼舞答。
“可是赵无忌的车？”那人开口问道。鱼舞站起来，一鞭凌空抽响，暴喝一声：“是！”
那人开始向这边走来，肩膀低垂，露出背后的一截桐木。他一边走，一边伸手将桐木拔了出来，是一片阔大的铁片，边缘露出白刃，像是刚刚打磨过。
鱼舞笑了，这是个疯子。
世上有人爱武成痴，总以游侠健儿自居，时间长久，精神上便有些问题，每日神魂颠倒，以高粱为枪，佩竹棍为剑，妄想行刺贵胄，激荡江湖。在遥远的海之彼岸，有一个姓唐的人，骑着瘦驴手持长枪与风车激战，被人传笑多年。
显然，这个便是那种人。
刀斧手行刺，哪有带着铁片而来的。
“老爷勿惊，原来是个武疯子。”鱼舞复又坐下。
青衣人已经走到了牛头一丈远处，鱼舞看到了他的手，修长的指节握住光滑的桐木剑柄，纹丝不动。视线向上移，鱼舞又看到了他的眼睛，清澈专注，完全没有疯子的涣散与狂热。
也没有刺客的紧张。
“不对！”鱼舞惊呼。
赵无忌听出了鱼舞声音中的危险与惊恐，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拉车窗边上的一根细细的铁索，这辆车是从西蜀唐门定制而来，花费数万银子。
从伸手到摸到绳子再拉回来，一共差不多五息的时间，但依然有些慢了，三息之时，鱼舞眼前的青衣人就消失不见，四息之时，砰一声他冲进了牛车的车厢之内，同时出剑。
根据牛车在官道上的车辙印，他已经判断出了赵无忌的位置。
这一剑很普通，如苟富贵自己所说，厨子洗干净手，放好冬瓜萝卜，然后挥刀就砍，他这一剑就是这种感觉，直接而简单，直奔赵无忌所盘坐之处。
赵无忌像个冬瓜一样栽在蒲团之上。
等着这简单一剑。
但事实上，这个距离和这个姿势下，天下能躲过这一剑的人实在不多，因为太快了，快到人还没进车厢，剑已经挥了出去。
这个单薄的刺客，双臂忽然变长了很多。
像一只受惊发怒的长臂白猿，团身而来，挥剑而斩。
五息，剑落。
赵无忌拉铁链的手刚刚缩回去一半——就被剑光斩断，此时他的大部分身子已经缩在了一个铁壳之中。那蒲团实际上是一件极为精巧的护器，名曰莲城，一旦发动，就会弹出数十层极薄的精钢片，将蒲团上的人紧紧包裹。
然后弹射出去。
鱼舞茫然之间，只感到一阵风，然后背后砰一声响，车厢顶棚被冲垮。
一个白色的铁球冲天而起。
苟富贵一剑断臂，看到铁球后，一声清啸，抬步蹑步虚空，双臂似乎更长，单薄的铁片发出惨白的光，紧追而去。
叮当之音不绝于耳。
顷刻之间，苟富贵已经斩出上百剑，铁球上出现无数道白色细纹，精钢片也被斩断了几层，但终究没有破。
一声巨响，铁球落地。
苟富贵纵身向前，却见铁球冒出一阵烟雾，原地打两个转，烈火勃发，向前火速冲去——前方是沉鱼峡的悬崖。
铁球冲出悬崖，撞到峡谷对岸的树木，在岩石上磕绊跳跃。
苟富贵冲到崖边时，正好看到铁球噗通落水，激起很大的水花。
沉鱼峡位于大青山脚，常年水流湍急而丰沛，很多鱼游至此处，便会被湍急的水浪压在水底，故有此名。
苟富贵看着流水吹了两口气，让体内气息平稳，再看手中的剑，桐木柄已经裂成了数片，铁片剑也已经卷的不成样子，变成了铁棍。
回去走到牛车边，鱼舞已经消失不见。
捡起车厢内那只断手，向青城郡而去。
……
“这就是全部？”庄小周问。
“是全部，没有遗漏任何细节。”苟富贵靠着椅子，闭目将行刺赵无忌的场景详细叙述一遍，如他所说，没有错过任何一点。
“不对啊。”江不怨看着盘子里的手。
那是一只柔软细嫩的手，肤如凝脂，柔弱无骨，除了指尖，没有任何茧子和褶皱，这只手甚至比桃花坞安安的手还要细嫩美丽几分。
“赵无忌老的不成样子，这怎么会是他的手？”胡不悔也问道。
“赵无忌一直在换，所以，这只手是别人的，但长在他的胳膊上，被苟……先生斩断。”庄小周说。
他觉得，“苟先生”这个称呼确实不怎么顺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