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浸泡胀饱的草穗微微有些下垂，它有幸躲过了密集的雨线，在夹缝之中纹丝不动，挺直向天。
庄小周不看蜗牛了，盯着草穗。
忽然，细细的穗杆从中切断，断口极为整齐。
但草穗并没有晃动。
即便是一个熟练的屠夫，拿着趁手的刀，要切断这样柔韧潮湿的草杆并保持其头部几乎静止，也是极为困难的。
庄小周伸出手去，接住断草。
哧！
湿漉漉沉甸甸的衣袖上出现一道裂口，然后又是一道……
庄小周的胳膊上出现了血口，冒出来的鲜血根本来不及聚成血珠，就被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小指上的黄金戒随即被切断。
一道看不见的锋芒又劈中戒指上的红色晶石，束缚晶石的黄金抓手被砍断，晶石掉了出来。
却没有落地。
红通通的一点，浮在空中，如同没有任何分量。
噗！
谁吹破了一个红色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响声。
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气泡，庄小周离的最近，所以耳中声音最为真切，但在背后那四人耳中，声音同样清晰无比。
就连山顶观望的诸人，也不由对视，互相看看。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唐穗问。
“像是水泡破裂……”刘桑说。
“来了！”唐穗的生意不由紧张。
……
然后，一丛锋利的白芒忽然射出，速度极快，超过庄小周所见过的所有刀剑，他无法躲闪。
哧……哧……
身上出现数十道伤痕。
唐穗的那块晶石将本来轻微的波动扰乱，放大了这种震动，在本来几乎愈合平滑的时空之中，出现了难以预计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都是无厚之芒，可杀人无形。
山顶上，唐穗靠近悬崖，俯身去看，却依旧只见茫茫雨幕。
贾龙象怕他湿滑跌落，跟了上去，问道：“不会将他带去长安吧？”
“不会。”唐穗的语气很是肯定。
可能考虑到贾龙象的不解，唐穗随即解释道：“在毫无波动的平滑空间，晶石引发的震动是有律可循，必然会将周遭之人搬运至长安，但是庄小周必然是捕捉到裂纹，方才拿出晶石，这会造成不可控制的破裂，以及杀伤……”
“不可控制？”刘桑跟上来，不由插嘴问道。
唐穗扭头看一眼，点点头。
刘桑的脸上挂满雨水，咬了咬牙，没有再说话，转身看着山下。
那一丛锋芒只是开始，随后，以断掉的草杆为中心，不计其数的大小锋芒鲜花一般在庒小周身边绽放。
大如铡刀，小似银针。
隔着厚厚的雨幕，刘桑他们看到山下盛开一朵耀眼的白花，庄小周就站在花蕊之中，身边白芒飞舞，如置身蝶群。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鲜血混着雨水，哗啦啦流到脚下，将蜗牛壳染成粉红色。
道宗距离庄小周最近，依然是纹丝不动，道袍整洁干净，没有一丝雨水和污泥，眼神深沉辽阔，还是不带一丝情感盯着庄小周。
丁荒身上金光微露，砍斫到他身上的白芒纷纷化作黄色火花，不断出现，不断熄灭……
小酒馆的胖老板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和剑城的老护法并列，老护法身上旧伤未愈，又平添了数道伤口，不会致命，也没有鲜血流出，他显然使用了什么禁制。
胖老板若有所思，盯着身前两个人。
此刻，四人的修行境界高下立判。道宗于乱流之中若无其事，丁荒作意即可抵抗，胖老板勉强能避免受伤，剑城老护法伤口已现。
最惨烈的庄小周。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刀口依然在增加，鲜血不停流淌，地上的积水形成一个浅浅的粉色水坑，蜗牛浮在水面之上。
后面四个人都在看着他。
山上一群人，都在看着那朵青白纷呈的花。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不少的血肉被切割掉落，也有的垂挂在身上，像是行脚僧人的百衲破衣，长短不一，破破烂烂。
但庄小周一动不动。
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确实，因为白芒极为锋利，切割到肉身的刹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片刻之后，方才有灼热之气袭来。
他站在那里，姿势都未曾改变。
不太魁梧的身躯，拦住一丛一丛的飞射白刃。
最靠近白芒的手臂之上，皮肉四裂，白骨显露，更为可怕的是，白芒呈炙热之态，似乎在酝酿着更为巨大深沉的爆裂。
道宗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异样。
令他意外的是，庄小周还是没有动。
道宗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但他很怀疑，庄小周能否撑到那一刻。
酒馆的胖老板有些不解了，非要被这白芒斩成数段，方才能想起躲闪不成？他猜不透这个小道士究竟在做什么，无非就是救两个人，需要如此疯狂不成？
眼见山下白花愈加灿烂，唐穗有些不安了。
他看看刘桑，犹豫道：“不知道……”
刘桑眼神坚毅，笃定回答：“放心，他没问题的！”
……
炉里的香，名为“佛点头”。
燃完之后，香灰卷曲如佛陀低眉颔首。
黄滔天看着香味跌落，说道：“差不多，雨该停了。”胡观主点点头，不由深呼吸一口，她知道，这才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郭无疫并不太懂这些，他在灶间烧水，小荷费了好大力气，才捕了两条细细瘦瘦的鱼，无肉好熬汤。
……
刹那之间，雨收云散，天空澄净，雨走的干脆，就像来时那样突然。
密集的白芒泛出青光。
光中显出两个身影，一名黑须修眉的道人，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说是身影，实则如流光幻象，半透明投射在虚空之中。
忽大忽小。
扭曲……变形……
是斐昶鉴与绿篱，但空有其影，并无实体。
看到此景，庄小周动了，不退反进，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伸出血肉淋漓白骨狰狞之手，探入闪烁青光之中。
闷哼一声。
剧烈的疼痛自手臂传来，有一万道利刃，瞬间将他的手臂搅得粉碎。
道宗眉毛一紧，但依然没有动。
本站在最后方的剑城老护法抬脚一步，已经到了道宗身边，他身上纵横交错破口无数，遍体剑气弥漫。
道宗摇摇头。
示意他不要上前，以免打断庄小周的动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