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把我师弟，你们的新掌门，弄丢了？”斐昶鉴一脸凝重，强自压制着怒意。
燕彩霞斜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对面凳子上，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头上的筷子随着他剧烈的呼吸一摇一晃，黑胡子不断抖动着。
“我进去仅片刻工夫，岂料……”
他不甘心地嘟囔道。
斐昶鉴闭目深深三息，然后看着对面这个牛眼中透出可怜的虬髯老道，心中想的却是师兄说过的话：欲证大道，妖邪当道。他很清楚庄小周的状况，传承气运加身，神意勾动星河，消耗甚巨，必然伴随有一个淬神的过程。
淬神之时，其人浑浑噩噩一派天真，严重者则如行尸走肉，吃饭穿衣都要如三岁小儿般从头学起，故人也须得慢慢才能自识海中一一勾陈，回忆起来。
如果能安然渡过，便如修士渡劫飞升，神识极其强大，传承自然加身。
幸运的是，淬神之人，拥有极其强大的本性良能，一般危险与事物自然可以洞察，无意间觉察，无意间避免，天机之妙，便是如是。
“赵宅府是吧？”
斐昶鉴确认一下。
燕彩霞见对方脸色瞬息间变幻几次，忙不迭点点头，他知道这道人也是为了掌门，加之自己弄丢了人在先，所以极为温顺。
斐昶鉴起身上楼，遇到正要下楼的绿篱。
“如何？”
绿篱抿着嘴，手中托着一只滚成圆球的鼠妇虫，点点头道：“找到了，但刚才又断了，他说在一个稍有古怪的地方，奇怪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绿篱说到这里，忍不住撅起嘴，白皙的小脸有些涨红，可见十分恼怒。
“正常，别说你，如今，他师父他都未必想的起来。”
绿篱立刻紧张了，蹙起眉头睫毛呼扇呼扇，一把扯住斐昶鉴的衣袖，急切道：“什么意思，会不会被人用砖块敲了脑袋，变成了傻子？”
“不会。”斐昶鉴摇摇头。
绿篱松口气，放了手。
“唉，比那严重多了……”，斐昶鉴缓缓上楼。
“那你说清楚啊”绿篱站在下面，一跺脚，仰头看着斐昶鉴喊。一着急，眼泪莫名其妙骨碌碌就落了下来，迁怒于寒山宗，红着眼冲燕彩霞吼道：“还不去找”
“就去，就去……”
燕彩霞落荒而逃。
绿篱失魂落魄地走下来坐到桌子边上，看着掌心中蜷着身子的鼠妇虫，小声低语道：“他会不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忘了我……，为何又不说话了？”
斐昶鉴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
终于开口道：“如果他吉人天相，自然会恢复如初的，你也无需过于忧虑。”
“去哪里找？”绿篱问。
……
庄小周还是保持着靠椅子的坐姿，失神地看着窗户，刚才那灰蝗正在传讯，窗外忽然飞入一只羽毛油亮的红嘴黑乌鸦，一口衔住，旋即挥翅逃逸。
他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在和他说话。
嗯，应该是个很要紧的人。
谁呢？或许见面便能想起来，似乎生的蛮好看，唇红齿白，大眼睛，两个浅浅梨涡，笑起来跟猫一样，眉眼弯弯……
但是爱凶不爱笑。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忽然觉察到身边有人，庄小周猛然睁开眼，一张炊饼般的脸占据了全部视线，鱼舞一边刨手，一边悄声道：“把手给我。”
庄小周伸手出去，鱼舞摁住他手腕，只是不到两息，就听完了脉。
鱼舞满意地点点头。
少年体内气息贯通，营卫二气极其充足，脉搏有力气血贯通，少年人血气方刚，确实如朝日初升。
世界终究是你们的。
可是，怀璧其罪，对不住了。
“此处可还安好？”鱼舞问。
“有只乌鸦，一直聒噪，睡不踏实，能不能将它射下来？。”庄小周打着呵欠问。
鱼舞警惕地抬头，小声问道：“可是一只红嘴红爪黑鸦，羽翼丰润有光，叫声铿锵如铜锣？”
庄小周不满地看着他：“连乌鸦的马屁都要拍？”
鱼舞搓着手，不好意思笑了。
“那扁毛畜生叫声喑哑难听，像是马上就要被掐死的样子。不过外形……，嗯，最起码，在我看到的这一面，如你所说。”庄小周答。
鱼舞急忙摇头，解释道，这乌鸦乃是赵老善人的爱物，子女亲眷不在身边，人老了难免孤寂，只有这乌鸦乖巧懂事，所以老善人极其宠爱。
“你若射了它，便是要了老善人半条命，可丢了这念头。”鱼舞的表情很古怪，欲言又止，声调很轻。
接着建议说：“若休息不好，我给你换个地方？”
庄小周眼皮低垂，又有些困了，说道随便。
……
斐昶鉴的桌上摆着一副青城郡的行军地图，是找刘桑要的，和当时黄滔天布阵时用的是同一种。
他拿出新买的烟袋和烟丝，挖了一锅，用粗香笨拙地点了，猛吸一口。
“咳……咳咳咳……”
剧烈的刺激从喉咙传来，口鼻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剧烈咳嗽带来的泪水瞬时糊住眼睛，不由停下喘息片刻。
“行不行？”绿篱急切地催促道。
斐昶鉴挥手示意别急。
又缓缓吸了一大口，在腹中含住，从鼻孔中徐徐吐出来，白色的烟飘逸而行，覆盖在青城郡的行军地图之上，淡淡一层，烟笼寒水，犹抱琵琶的朦胧模样。
放下烟斗，双手合十。
一阵极为轻微的风在地图上拂过，烟气开始聚拢疏散，翻滚奔腾似高天流云，片刻后，行军图上烟气就变得有浓有淡，错落有致。
斐昶鉴俯身看看。
指着地图对绿篱道：“幼年时偷了老道的眼袋，常玩此游戏，这烟气浓郁之处，便是灵气沉积之所，此术可尽览青城灵气分布。”
“这就是书中所讲的烟勘？”
“准确来说，是气勘，凡有流动之气，皆可施法。少年时我常拘了花腿蚊子，令其在烟气间翱翔，便如仙鹤穿云般雅致。”
“你……挺会玩耍……”，绿篱淡淡道。
斐昶鉴淡淡一笑，带着得意。
“可是，师弟呢？”绿篱咬牙问。
斐昶鉴脸色一沉，忙低头寻找赵老善人宅子所在之处。赵府很大，很偏，所以就很容易找到。
在那个位置，烟雾出现一个空洞。
也即是说，毫无真气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