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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重生1(1 / 1)

窗外的莘木桃抽了新芽。水池岸上的苔藓又浓郁些许。叶底的黄莺偶尔啼鸣两三声。

这次。阿弃不知又睡了多久。

她下了床榻。慢慢坐到竹凳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她有些不敢认。

发丝凌乱。双眼凹陷无神。唇角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摸摸消瘦的双颊。她略微转眸。嗓音无力道:“巫婆婆。你看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快要死了。”

巫婆婆抱着睡得正酣的孩子。提步过來。“阿弃不要乱想。你只是睡得有些沉。等过了春乏时节。你会好起來。”

她遥遥头。“好不了了。我都不晓得已经睡了几年了。依稀记得上次醒來时窗外的桃木叶子上还挂着冰霜。这次醒來似乎要长花苞了。”

“阿弃记错了。三日前你才醒过。”巫婆婆望一眼怀中的孩子。“前几日阿雨刚学会走路。你还夸赞他呢。”

阿弃眸中辗转。思虑一会才道:“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将半掩的门扉推开。竹门深院外是望不到边的树冠。隐隐约约传來流水声。呼吸一口掺着青草花香的空气。幽幽叹一声。“我越來越糊涂了。”

正午。阳光暖得适宜。她坐在小院中的石凳上浅盈盈笑着。如今能让她笑的。惟有她的儿子阿雨了。

阿雨刚刚学会走路。正是上瘾的年纪。嘴里叼着根小木棒摇摇晃晃颠簸过來。“阿娘。”他奶声叫着。

阿弃将他嘴里的木头棒子揪出來。“阿雨乖。不要乱咬东西。”

阿雨乌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恩。”遂乖乖依偎在阿娘身边。

石碾一角传來熟悉的草药味。阿弃望过去。巫婆婆正摇了蒲扇细细煎着坛罐里的草药。药坛子里已蒸腾起白雾缕缕。

她拉着阿雨走过去。“不要再熬嗜睡草了。我不想吃了。”

巫婆婆停了手中蒲扇。“可是……你体内繆毒虫发作时。你可能熬得住。”

“熬不住也要熬。反正每日只会疼一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她抚了抚阿雨头顶的小辫子。“要是再这么一直睡下去。恐怕我连阿雨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巫婆婆叹了口气。

夜幕方至。阿弃体内的繆毒虫便开始闹腾了。她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再从床下滚回床上。额头沁出豆大汗珠。连衣衫亦全部湿透。她紧咬着牙关低低**。唯恐吵到熟睡的阿雨。

可阿雨这孩子一向睡得清浅。终是被轻微响动吵醒。小阿雨坐起身子。看到來回翻滚的阿娘。忙连滚带爬下了床。摇着阿弃的胳膊不停哭喊阿娘阿娘……

阿弃忍了疼痛。踉跄起身将阿雨抱回床榻。再安慰般抚了抚阿雨的头。她用白布将嘴巴堵上。免得疼到失声大叫再惊到孩子。可繆毒虫制造的疼痛不是凭着坚忍性子就能扛下來的。阿弃终是又疼得摔下床來。

巫婆婆闻到响动。忙推门进來。她将阿弃扶到床榻上。抱起啼哭的阿雨哄了半响儿。

“还是服了嗜睡草吧。若是日后天天这样不止自己难受。岂不是要日日吓坏了阿雨。”

她擦擦额头的豆大汗珠。“以后我发病时。婆婆就将阿雨带走。一个时辰而已。不要紧的。”

只半个时辰。阿弃就疼晕过去。

醒來时。阿雨就躺在旁边。翘翘的睫毛。略微卷曲的小辫子。阿雨同他长得很像。

她已经很久沒再回忆起他了。自从两年前她晕倒在王宫门口。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她被囚禁到南疆国边境的一处山林古寨中。寨门口守着一排侍卫。她从未踏出这方寨子一步。她从古寨门口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流得湍急的溪河。溪河两岸是茂密的古林。长年氤氲着雾气。

自一年前阿雨降生不久。她体内的繆毒虫就开始发作。刚开始她抵制嗜睡草。坚决不吃。毒虫在她体内越发嚣张。好几次她疼得差点自我了断。后來巫婆婆劝说多次。才服用了嗜睡草以压制毒性。

一年之内。不知灌下几亩嗜睡草。且数量越发呈上升趋势。自然嗜睡的时辰亦成正比。巫婆婆说有一次她睡得比较投入。足足有五天五夜。以至于小小的阿雨以为她的阿娘很会偷懒。总是赖床大睡不同他玩。

阿雨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别人家的小孩第一次开口喊得的是阿爹或阿娘。阿雨强悍。第一次开口就说了三个字:睡觉觉。

这要多亏了巫婆婆每日的耐心教导。每次阿雨练习发声嗷嗷两嗓子时。巫婆婆就抱着他哄着。阿雨乖。不要吵醒了阿娘。阿娘在睡觉觉。

阿弃若是醒着就会给阿雨上课。从口语到书法。从卧姿到坐姿。等阿雨再长几个月她会再加一门站姿课程。她希望将阿雨教得优秀些。

毕竟他是王子。虽沒得到他亲爹的亲笔认证。可他血液里却是留着一半的王家血脉。或许他的亲爹终生不会认证这个孩子。又或许他亲爹根本不知道他有个长相好似他翻版的儿子。

毕竟。两年來。他从來沒踏入这处寨子一步。

阿雨是个喜欢沟通的孩子。阿弃对着阿雨念儿歌唱童谣时。阿雨也依依哇哇的对着她吐奶泡泡。再嘟囔两句自创的口语。阿弃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时。阿雨会用手指头在地上画两张饼回应她。

阿弃觉得自家儿子什么都好。唯一睡姿不雅。喜欢撅着屁股睡。她刚将小家伙的身子扳过來。小家伙立马香香甜甜啃上自己的小脚丫。

她纠正了数次未果。真不知道这毛病遗传了谁。

阿雨长到三岁时。求知欲很强烈。

比如他会问。为什么青蛙长了四条腿。为什么蛇沒长脚。大青虫沒长牙是不是因为经常吃糖果。大雁和乌鸦是不是亲戚。老鼠是不是蝙蝠它妈。他喜欢蹲着撒尿的感觉。为什么阿娘要逼着他站着撒尿……他也会问一些目光放得深远的问題。比如他长大了是要娶个女人好还是娶个男人好……

这孩子的问題总能让两位大人头疼好几日。

如此发展下去。阿雨必定成为一位大家。流芳千古。可他名垂青史的锦绣前程却在他三岁零两个月时被彻底葬送了。

一向清冷到鸟不拉屎猫不串门的小寨子在下着绵雨的午后。迎來了两拨热闹。

第一拨。來得是七位倒霉催的宫女。宫女请她换上一套高调华美的红服。她自然不愿意。七位宫女很有纪律地找准七颗莘木桃树。齐刷刷吊上七条白绸。脑袋伸得也很统一。宫女抽泣道若是她们不能完成任务另他穿了送來的红服。上级发话。她们就可以安心地上吊了。

阿弃却是个心死之人。慈悲心有些打折。本不打算理会集体上吊的场景。可阿雨伸着脑袋问一句。“姐姐们再玩什么。阿雨也要玩。”

她连忙招呼七位伸了一半脖子的宫女们下來。无奈地穿上宫内送來的华丽衣裳。

第二拨。來得是擅长抢戏的阿诗那以及看着内分泌就不协调的几位大婶。

阿诗那來势凶猛。像是來打架的。恰时。巫婆婆外出。身边连个帮手都沒有。阿弃选择低调。便抱着阿雨退到墙角。

阿诗那的手劲不减当年。拽了阿弃的头便往墙上撞。

阿雨手劲也很大。从院子里拎了把同他一般高的砍柴刀。杀气腾腾冲着阿诗那砍上去。大婶们精神比较集中。一心揣摩阿诗那翻云覆雨掌中的精髓。谁也不曾留意到看着毫无威胁力度的阿雨。

阿诗那被砍伤了小腿。

阿诗那将阿雨按到地上。打算用砍刀将小崽子剁了时。阿弃道:“阿雨是南疆王的儿子。王若知晓他的儿子被你害了。定不会让你活得好受。”

阿诗那笑得狰狞。讥讽道:“你认为王会承认这个孽种么。这些年來王可來看过你们母子一眼。”接着凑到她面前。颇阴柔的语调。“王得知你诞下了个孽种。觉得很肮脏。我來此就是奉了王命。亲自送你们母子上路。”

阿诗那取了早便备好的上乘白绸。将阿雨生生勒死了。

被众位宫侍按倒在地的阿弃眼睁睁见到儿子断了气。她便停止了挣扎。

阿诗那将手中的白绸丢到她脸上。极其客气地问了句。“这种死法你可满意。”

阿弃被宫侍用湿布堵住了口鼻。最终憋死了。

死后一直瞪着大眼睛。任由宫侍抚了多次也睁得浑圆。看着委实吓人。

阿诗那下令。将母子的尸体丢入河水。

绵雨连续下了数日。不大。不急。缠缠绵绵。铺天盖地。颇有此恨无绝期的架势。

河水暴涨。阿弃的尸身便沿着河流游移飘荡。大红衣衫展在水中十分扎眼。

巫婆婆再阿弃死后的第七日。于河滩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身已泡得泛白泛青。该溃烂的地方溃烂了。该被鱼虾咬两口的地方也缺了一块。能盛水的地方也是盛足了水。

阿弃的魂魄却同她肉身死气沉沉的气质成反比。即使她的肉身已呈死人之态。可体内魂魄却未曾离去。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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