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天,便是与问天阁主约定的取药之日。
这天白露未晞,君诺便如约而至。她仍然穿着黑衣,妖娆的眉目却未黯淡半分。
莫离坐在海棠花前的石凳上,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见她风情款款地踏过细碎花瓣,婀娜的身姿如摇曳在晨风中的朝花,就这么一步步,光明正大的走了过来。
来人眼波清转,盈盈含情,大大方方地坐在莫离对面,伸手拿过石桌中央白玉茶壶,神态自若地将莫离杯中的水斟满,随后壶嘴隔空对着红唇,姿态妖娆地灌下一大口。
莫离心里暗赞,若论起女子风流,此人绝对高居一等。
“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君诺握着壶把,认真看了几眼:“你这里茶水不错,这飞天壶更是精品,医仙离箫,品味不俗呀。”
“过奖。”莫离执杯抿了一口,托腮问:“君阁主手好呢?”
君诺身子一顿,掩口打了个哈欠,朝莫离嫣然一笑,却没回答。
“君阁主,是起的太早还是昨晚没睡好?”莫离摩挲着杯身,随意道:“其实不着急,你早来晚来,我总在这里。”
君诺眼一挑:“我听说医仙离箫在来福楼大宴宾客,只因得到一把上古名琴。想来,你这几日定是心情正好。碰巧,我得了一消息,寻思着你喜欢听,于是便迫不及待赶来告诉你。”
莫离抬目,眼神平静:“看来定是好消息啰。”
见她无动于衷,君诺嘴角的笑一收:“你这人怎么就不好奇呢?”
“无论我好奇与否,你总会说与我听。”莫离含笑:“我听着呢。”
“罢了。”君诺故作无奈道:“我便不卖关子了。”
她顿了顿,看着莫离,意味深长道:“这公子伦呀,就如那无心的梧桐一样,向来无欲。可近日不知怎的喜欢起花来,这不,千里迢迢,硬是派人从江都运来一株琼花,昨日刚到。天下人都知道,琼花离开江都养不活,你说他这么大费周章是为甚么呢?”
莫离一愣,他这是要在西京种琼花?明知不可能,却偏要求一个可能,青伦,你是在想,若能将琼花养活,便允我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这个消息我喜欢听。”她微微垂眸,沉思了一会,眼里划过一道光,从袖中摸出一瓶药:“送君阁主你了。”
“这是解药?”君诺拔开瓶口,闻了闻。
莫离摇摇头:“其实那天,我没下毒。”
君诺一愣,随后声音一怒:“你耍我?”
莫离气定神闲道:“我没耍你,只是吓唬吓唬。若你坚持还要动手,那我绝不手下留情,毕竟,这下毒之术,于我而言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君诺收起手中药瓶:“这药是?”
莫离淡淡看了她一眼:“给你调养身子的。你这身子,内里千疮百孔,不利子嗣。”
君诺惨淡一笑:“若是我早些遇上你该多好,至少,我和他能有一个血脉相溶的孩子。如今,我爱的人不在了,调理好身子又有何用?”
“你爱的人不在了,你更应该爱惜自己。”莫离宽慰她道:“何况,人之一生,你怎么就确定不会再遇见能让你动心的人呢?这世上的爱情千姿百态,轰轰烈烈百转千回是爱,细水长流润物无声也是爱,北魏大皇子魏许不在了,三皇子魏翎还在,奉劝阁主一句,珍惜眼前人。”
“魏翎。。。。。。”君诺喃喃道:“你是说,魏翎他待我,是男女之情?”
莫离微笑道:“早在几年前,你与大皇子正情深意重之时,魏翎便派人四处寻我为你求医。我不想和皇家人打交道,便拒绝前去北魏,但是我给了他一个方子,若你按那方子吃药,身子不应该这么差。”
君诺垂着头:“那时我已看了许多名医,早就不抱希望。魏翎给我的药方被我随手一搁,也不知搁哪去呢。若是我知晓那是你开的,我定然会再试一试,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莫离了然道:“大抵是不想被你发现他的深情吧,因为你眼中的人,不是他。”
“这个傻瓜。。。。。。”君诺捂住眼,片刻后,霍然起身,走到院门口,又突然回过头:“医仙离箫,我君诺感激你赠药之恩。公子伦是你心头之人,但我不会原谅他,我不可能祝你们感情圆满。”
莫离皱了皱眉,心头莫名生出一缕不安。
我不可能祝你们感情圆满!这句话就如诅咒,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坐在海棠花雨中,望着庭院一角垂柳翩然,直至明日中升,眼前逐渐绚烂,天边烟霞艳丽,湖光柳色,她却觉得像是一角梦境。
楚恒执着青花酒壶,自斟自酌,时不时偏头看向格木窗外。秦云卿挑起珠帘,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软塌,身子软成一团:“大清早就喝酒!”
“不早了。”楚恒指了指窗外暖阳:“你在起晚一会儿就能直接吃午饭了。”
他倚着窗,静静注视着碧云轩中静坐的女子,凤目里隐约几分纠结的痛楚。秦云卿眼里闪过了然,故作一笑道:“我当你在看甚么呢,原来在看美人!”
她撑着下巴:“秀色可餐呀!”
楚恒晃了晃手中酒杯:“云卿,你说这么多年,阿离为何不来找我?”
秦云卿垂头:“大约,她有事在身。”
楚恒笑容微苦,又问:“若有天我们重逢,她故作不认识我呢?”
秦云卿一惊,抬头看他,镇定道:“她若不认你,总有她的理由。”
“理由,什么样的理由呢?”楚恒牵强一笑:“云卿,你们乃闺中好友,你说说看。”
秦云卿干笑:“无论甚么理由,总之是为你好。我一直相信,不管她遇见多少人,在她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始终是你。你何苦东想西想,自寻烦恼。”
楚恒低着头,喃喃道:“最在意的那个人。。。。。。”
“再说,这不还没重逢么,你怎么就晓得她会不认你?”秦云卿咬了一口鸳鸯糕。
楚恒收回目光,侧过脸,目不转睛看她:“你不觉得,离箫姑娘和阿离的眼睛一模一样么?”
秦云卿胸口一跳,点头道:“是很像。唐芙姑娘的眼睛也很像。大抵世间美人总有一些相同之处。”
“是么?”楚恒不在看她,淡淡开口道:“云卿很喜欢离箫姑娘?”
“美人呀,我最爱美人。”秦云卿摸着心口,全神贯注作答。
楚恒的眼神有些古怪:“相逢不易,那你便多陪陪她。”
“那是自然。”秦云卿扭头朝门外看了看:“陆言呢?大清早就不在?”
“他约了顾家家主喝茶。”
“哟,肯定没好事。”秦云卿眨眨眼:“能让咱们太子殿下主动相约,这顾惜朝要流血啰。”
“被阿言惦记上,能不有所表示么?”楚恒笑道:“不过,顾家家大业大,留一点血,不过小事。”
秦云卿神思微动:“我听子临说过,这顾家专做兵器和马匹生意。怎么,军中缺战马?”
“目前倒是不缺,但居安思危,我们总要有些准备不是?”楚恒见她挪近身子,好笑道:“你对朝堂之事很感兴趣?”
秦云卿正襟危坐:“北魏不是想和我们联姻么?难道又要起战事?”
楚恒将酒杯凑到唇边:“当年元熙帝结束七国之乱,建立大炎,一晃就两百多年。可惜,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到我们这一辈,大炎的领土和开国之初相比,缩减了一半。好在我大炎皇族中还有阿言这样的皇子,他有心收复失土,重振天下,战争不可避免。”
他抿了一口:“回去我还要劝劝子临,要成大事,他怎能袖手旁观?他是时候入朝了。”
阳光照在秦云卿的脸上,她娇俏的眼里起了忧思:“这恐怕很难。”
楚恒疑惑:“为何?”
“阿恒你在边关不了解朝中事,我隐隐觉得子临不入朝是有意避嫌。”
“此话怎讲?”
秦云卿摇头道:“我也不知猜的对不对,只是有这种感觉。这十年来,朝中落马了一些官员,其中大多是太子长廷的旧部。剩下的官员活的小心翼翼,都要看皇后娘娘娘家的眼色。莫叔叔早就不理朝中事,子临看起来更是兴趣缺缺。”
楚恒皱眉:“当今圣上性子宽和,不及皇后娘娘强势。我相信阿言,皇后娘家虽是他母家,但为了这江山天下,他定不会让外戚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