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玉石铺就的石屋内,菩提香轻轻袅袅地上升氲散。
一墨袍男子站在一面墙壁前,银色面具遮了大半容颜,余下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目若沉渊。
他的身旁,另一男子抱着一把剑,生机勃勃的面容上笑意微凉:“公子,不如我去把陆言引入阵中,进了修罗阵,他不死也会重伤。”
墨袍男子眸光聚在眼前墙上镶的那块琉璃砖,不移不动:“不,我要陆言输的心服口服。欠下的债,用命偿。”
琉璃砖上,楚恒手握明珠,陆言手举火把,珠光火光衬得那女子容颜如冉冉孤生竹,卓然而立,清傲飘逸,而那黑如墨玉的眸子,此刻冷地如秋霜冬雪。
林中三人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人丝毫不差地窥入眼里。
女子清灵的声音含着讽刺,透过那块砖,清清楚楚的响在屋内。
抱剑的男子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医仙离箫好似很不待见太子殿下,反而对楚恒亲睐有加。”
“贺迟。”墨袍男子的手指落在琉璃砖上,漫不经心道:“你说他们会发现这林中布的阵法么?”
说话这人正是公子流沙。
“若是公子伦在,倒有可能。天机道长传授陆言的是纵横之术,公子伦学的才是奇门遁甲。”抱剑男子认真答道。
“你太小瞧这位太子殿下,他到现在还没发现,是因为离箫站的位置,挡住了他发现真相的机会。”流沙眼里划过一抹深思:“这女人站在那儿,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公子怀疑医仙离箫已经发现端倪?”贺迟的表情多了一份凝重:“我们流沙宫盘桓此林这么些年还未被人发觉,这女子果真有那么厉害?”
“呵呵,贺迟,你即使生了三个脑袋也不敌她一个,她天性敏慧,且过目不忘。只是,这女人犯懒,很多事懒得去看去想,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流沙一顿,又叹了句:“不过这样也好。”
贺迟道:“医仙离箫一向和公子远交好,近来好似闹了矛盾。”
流沙眸光动了动:“公子远么?你如何看待他二人?”
“依我之见,这公子远看着清雅绝伦,但身份应该不简单,不然凭我们流沙宫的能力,为何始终无法查明他的身家背景。至于他和医仙离箫的关系,若说是朋友之谊,好像又多了点甚么,若说是男女之情,他为何又放任离箫钟情于公子伦?唉,扑朔迷离,属下实在看不懂。”贺迟摇着头,叹了口气。
流沙眸光闪了闪:“你怎知公子远放任呢?只怕他也力不从心,这自古以来,唯有一个情字,让多少英雄豪杰乱了心。他阻止不了离箫对公子伦动心,但却能摆布这二人的结局。”
“公子的意思是,即便公子伦和离箫两情相悦,但他们终将难在一起,为什么呢?”贺迟问。
“因为啊,这是命运。”流沙眼里一片高深:“命运不允许,我,也不允许。”
贺迟更是疑惑:“这关公子什么事呢?公子不是已经下令不再暗杀公子伦,那么我们便毋须担心离箫因公子伦会和我流沙宫作对。公子为何阻拦他们在一起呢?”
“你这榆木脑袋是不会明白地。”流沙的目光落在琉璃砖上的女子身影上,语音有些冷:“怎么,阿迟你很看好他二人?”
贺迟道:“公子伦和医仙离箫看起来是挺般配,阿迟一直认为,天下的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
流沙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想被外界誉为狠毒绝情的流沙宫居然出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风花雪月的左护法。”
贺迟背上一寒,解释道:“阿迟只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如若当初我爹和娘没遭那么多人反对,他们就不会那么早死,那阿迟和贺明便不会成了孤儿到处流浪。”
他又道:“属下只是希望这世间如我爹娘那般的苦命人少一点。”
流沙听闻,眼里的冷色融化了一点:“阿迟,难得你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不过阿迟相信公子,公子说他们不该在一起,那他们就不能在一起。”贺迟坚定道。
流沙眼里涌出一缕轻嘲:“公子伦和陆言是师兄弟,更是至交好友。他总有一天会是我们的敌人。离箫身份也不简单,我怎么会让陆言多一个助力,你明白么?”
他解释给贺迟听,又好似在说给自己听。
贺迟摸了摸脑袋:“是阿迟糊涂,把这事给忘了。还是公子想得周到。”
突然,他指着琉璃砖道:“公子,医仙离箫看过来了。”
琉璃砖上,女子清冽的目光回头望了过来,流沙瞥眼看去,心中一震:她还是发现了么?
林里忽起一股阴风。
楚恒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果真不是阿离,阿离护短,谁若说她爹娘坏话,定会被她还击回去,若她真是阿离,又怎会痛斥她爹呢。
莫离四下一扫,眸底雪色寒光流过,目光幽幽落在她背后那棵古树树杆上。
眼前这棵古树枝干虬曲苍劲,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正中位置微微裂开一道缝,似是述说着漫长年月的无尽沧桑。
莫离眯了眯眼,神情专注地盯着那道缝,那秋水明眸似倏然起了雾,即便琉璃砖宛若明镜,即便流沙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的眼眸,可他始终无法窥见那薄雾后是青天暖日还是阴云翻卷。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忽而又是一笑:“还是被她发现了。”
林内寂寂,陆言的声音穿墙而来:“既然姑娘不喜,我们不提莫家便是。原来姑娘便是医仙离箫,有姑娘在,我等就毋须担心找不到九根花了。”
莫离不答,陆言探头过来,只见古树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树冠相叠,枝柯交错:“离箫,你在看甚么呢?”
他眉一凝,深觉这树有些神秘深幽。室内流沙眸光一凛。
莫离回过身,自然而然遮住了陆言探寻的目光,流沙眸里一丝笑意若有若无。
莫离道:“小女子忽然有些感概,这春去秋来,朝代更迭,灰飞烟灭,树是人非啊。人生不过百年光阴,这些树却可以千年葳蕤,万年长青。和这些古树一比,我觉得人真的太过渺小,偏偏这世间还有人,眼高于顶,视这万木如草芥。”
陆言眼皮一跳,室内流沙低低一笑:“这女人真会扯。闲扯就算了,还不忘暗地奚落陆言一番。”
贺迟疑惑道:“公子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口中那眼高于顶之人是太子陆言。陆言一向高高在上惯了,恐怕听不出这讽刺吧。”
果然,那边陆言却爽朗一笑,豪迈道:“虽然人生区区百年,但历史却如一条河,英雄名主自然流芳百世。所以要被后人铭记,必然要有所建树,即使化为粪土,千秋功绩永会流传。”
男子昂首而立,火把的光辉晕红了他的浓眉虎目,他的背后,是黑幽幽的密林。他高举红光立于幽暗之中,那星星之火似乎可以燎烧千千万万的山林草原。黑色掩不住他的王者风华,即使万物都烟消云散,他也会立成一座丰碑。
曾几何时,莫离眼中那顽劣的少年已长成如此风姿,他一挥袖豪迈生,他狂傲是因为他本就尊贵。
莫离不禁一笑,陆言啊,我等着看你将满目山河都染成锦绣绝色,等着看你的千秋功绩被记在史书上供万世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