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载光阴随着浮浮沉沉的东流水如斯而去,等顾惜朝面对着顾子归那双期盼深情,温柔又执着的眼睛时,他恍然觉得肩膀一沉。
年少岁月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若没有遇见唐芙,他定会与顾子归安安稳稳过一生的。他记起义父义母临终的托付,一时心乱如麻。恩与情,该如何决择?
直到顾子归淡然坚定地说,“若你遵守诺言,就在今年娶我。若不然,我就长伴青灯古佛。三月为期,是与否,请明说。”
两小无猜时,他说过护她一世长安,而今,他心有所爱,却不能眼睁睁看她摈弃红尘繁华过那清苦的佛门生活。
这个女子,在自己最穷困潦倒时伸出手,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又岂能三言两语,随随便便地置之不理。
她什么都不要,除了他。
终于,千里之外的唐芙听闻了他们即将成婚的喜讯。
她不信,不信顾惜朝会违背他们生死相随的誓言,可当她知道顾子归与他青梅竹马,对他倾心相许时,她的信念崩溃了。
他做了那个负心汉,她让他喝下了相思,昔日玩笑,竟一语成真。
有多爱,就有多恨。恨到了想同归于尽。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痛不欲生,而他却红袖添香,温香软玉在怀。太不公平。
唐门至毒幽冥,唯碧落可解。而碧落,唯有唐烟知其所在地。
她想,幽冥一出,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顾惜朝如约而来,唐芙在唇上涂了幽冥,她说,“顾惜朝,你的命是我救的,可现在,我后悔了。”
顾惜朝笑了,笑地温柔宠溺,“小芙,我一直在等着你来取我的命。”
山风吹得女子的衣袍猎猎作响,绯色的衣衬得她的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唐芙笑了,绝美凄艳,“顾惜朝,我终究不够狠心。”
她摇摇欲坠,被顾惜朝搂进怀里,他说,“小芙,你怎么了?”
唐芙的眼角溢出清泪,她瞪大着眼睛,越来越空洞,“我本是想和你同归于尽,可现在我改主意了,顾惜朝,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顾惜朝觉得被剜了心,他嘶吼着,“小芙,不要离开我。”
他俯身欲吻,却被唐芙推开了,“别亲,唇上有毒,幽冥,无人可解。”
唐芙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她说,“我要走了,顾惜朝,你也将我忘了吧,我不会等你,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夕阳古道无人语,满川烟草,哀歌绵绵。
唐芙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下,那双神采奕奕的秋瞳亦已阖上,顾惜朝慌了神,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
他面色凄凉,“相见无期?小芙,你休想,黄泉碧落,我抵死相随。”
他死死搂紧她,俯头深深吻着她的唇,相拥的背影,凄美又哀伤。
此刻唐芙仰躺在波斯地毯上与莫离道,“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没死成。”
莫离笑道,“你若是还想死,办法多着了,这次我定然不阻拦。”
唐芙撑起上身,仰着头,“姑娘我如花似玉,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想明白了,生命诚可贵,弃我去者,我亦弃之。”
莫离温言道:“恭喜恭喜,你终于悟了。所谓失恋,不过是青黄不接,要想治好此病,一是新欢,二是时间。”
唐芙满意地点头,“你这话说地甚是犀利,深得我心。我们真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莫离抽了抽眼角,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小七眉梢染上几许笑意,他看着唐芙道,“是志同道合。唐姑娘,没有才情就少卖弄。”
紫藤不解:“将将听你说薛小姐和元公子那段,有调有理,颇具匠心,分析中肯,见解独到,想来也有几分才华,不想——”
唐芙哈哈一笑,“姑娘我打小看戏,各种版本的戏说听过地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戏里不是都这么唱的么。”
莫离扶额叹息,“果然半桶水响叮当。”
唐芙不置可否,“有句俗话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想来,我也该是世间女子的典范。”
小七促狭地眨了眨眼:“唐姑娘为人自信,倒是在女子中别具一格。”
紫藤由衷的感慨:“此风格少有,定能成为奇葩。”
莫离噗嗤一笑,手一抖,酒溢出了几滴。
“小芙,唐门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孩子。”
唐芙双手抱着酒坛,瞪着大眼:“你们着实不厚道,明知本姑娘心情不佳,你们不是该温柔贴心的安慰我么,请各位展示一下善良和同情。”
小七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如此,我便陪姑娘醉笑一场。”
四人碰杯,莫离道:“何必回头伤往事,且把风流唱少年。”
唐芙应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不醉不归。”
紫藤点头:“我等奉陪。”
这厢几人把酒言欢,另一厢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痛饮从来别有肠”,顾惜朝借酒浇愁道,“阿远,我为何就醉不了呢?”
宁远冷眼看他,不作回答。
“阿远,你听见了么,她要弃了我。”
宁远冷冷答道:“那又如何?”
顾惜朝苦着一张脸,听了这话竟怔了一下:“阿远,你从来都是这般理智。”
宁远注视着他手中的酒杯,凉凉道:“你若想挽回还来得及,舍了顾子归便是。”
顾惜朝摇头叹道:“阿远,虽然当年接近顾家是奉了你的命令,可这些年的相处,他们是真的对我好,我若弃了子归,不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么。”
宁远淡淡道:“你还记得当年进顾家的初衷么?”
“我没忘。”
顾惜朝猛然抬头道:“阿远,我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世,我一直记得我是兵部尚书封叔达的儿子封衍。”
宁远食指微卷,轻扣着桌面,声音冷冽:“那你更应该清楚,你还没有振兴封家,还没替封尚书洗去污名,更没有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样的你,怎么好意思寻死,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封家那冤死的一百多口人命?”
顾惜朝的面上闪过痛楚,宁远却不疾不徐继续道:“阿衍,你为了一个唐芙不顾性命,你忘记我们的大业了么?”
顾惜朝直视他的双眼:“阿远,我从未忘过。可唐芙不一样,她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宁远沉默了片刻:“阿衍,我们的大业容不得你这般儿女情长。”
顾惜朝反问:“阿远,那你呢?你对离箫姑娘真的没有半点情意么?”
宁远眼里墨色依旧,看不出悲喜,他的声音低沉了一分:“阿衍,没有人能阻地了我们的大业。”
顾惜朝摇头而笑:“阿远,你永远这般心志坚定。”
宁远皱起眉头,语气平淡如水却又透着冷厉:“阿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收起你那颗才子佳人的心。”
顾惜朝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遵旨。”
宁远的声音终是软了一分,他叹了口气:“我保证,即便前路山长水远,终有一天,她会回到你身边。”
他倏然坚定道:“无论是我们的大业还是心爱的女人,都必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