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却道故人心易变
翌日,朝阳的第一抹霞光将将斜洒入院,莫离却已然醒来。
莫离虽然嗜睡,可事有轻重缓急,大事当前,她却从不马虎。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脸,肌肤柔滑。
她一愣,在床上寻找,蓦然一顿,却见白纱正被自己紧紧拽在左手上。
晨风拂花,一架蔷薇满院香。
有一公子,在满园白芍间回过头,拈花一笑,“你醒了。”
他负手而立,细碎的晨光洒在那一身如锦的蓝衣上,愈发丰神俊妍。
隔着花海,莫离张了张嘴,脑子刹那一片空白,明眸映着天空浅浅的蓝。
“你看见了,对不对?”
宁远伸手摸了摸英挺的鼻梁,微微闪烁的目光透着几分难以觉察的紧张。
“嗯。”
莫离懒懒地揉眼睛,望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真是太便宜你了。”
那人走近,衣袂带着清淡的花香,静静地凝望着她。
“可要我对你负责?”
那目光深沉如海,莫离感到自己的心竟跳动快了几分。
她振声道:“负责?我倒想三贞九烈一次,可老天不给机会。”
接着貌似哀婉一声低叹,拉着宁远的袖子:“奴家认定了公子,公子若是风,奴家便是云,天涯海角不相离。”
说完,忍不住大笑,问:“我演地像不像?”
宁远扬起唇角,眸里有笑意,答非所问:“真是稀奇,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莫离回过神,将昨日街头一幕与他细细说来。
宁远听着听着,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西京顾家,这方宅院相当阔气,朱门红墙青砖。
接见他们的是为年轻女子,气质温婉,只是眼底有着缕缕忧伤。
这女子名叫顾子归。
莫离想起那几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顾子归身着一袭杏色芊纱裙,婀娜窈窕,杏眼圆圆,一副典型的大家闺秀之貌。
来时路上,宁远将顾家的情况与莫离说了个大概。
昨日马车里的男子正是现任顾家家主顾惜朝。
这顾惜朝也是个可怜人。幼时家境败落,父母早亡,小小年纪颠沛流离,乞讨为生。后来被顾家收养为义子,改名顾惜朝。这顾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顾子归。两人青梅竹马,顾家两老去世后,二人更是相互扶持,将顾家的产业打理的有条不紊。去年两人成了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莫离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思索着,这本是个水到渠成,花好月圆的故事,可老天不作美,那马车里的女子又是谁?
沉思间,顾子归毅然决然地跪在她跟前,“离箫姑娘,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惜朝,无论任何代价,子归在所不惜。”
宁远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温言安慰道:“毋须担心,这女人没有救不活的人。”
莫离凉凉的瞅了一眼宁远,和蔼友爱地拍了拍顾子归的肩,“放心吧,我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顾惜朝。”
于是,顾子归带路,穿过垂柳假山,眼前便是一座阁楼,周围种满了芙蓉。
三人步入室内,雕花大床上,男子紧搂着怀中的女子,嘴角带着笑,昏迷状态,姿势缱绻。
顾子归的身子僵硬的颤栗着,她死死咬住唇,稍后勉强一笑:“劳烦姑娘了。”
莫离递了个眼神,宁远心领神会,他深思熟虑,声音不急不缓,“子归姑娘,我了解惜朝,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们既已是夫妻,他定然不会舍弃你。待他醒来,定会好好与你解释。”
顾子归的眼里升起一层水雾,她说:“只要他能醒来,好好活着,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乎。”
莫离想,死别面前,爱恨情仇皆是浮云,可一旦活过来,顾子归真的能做到既往不咎,处之泰然吗?
她上前探了探二人的脉,再掀开他们的眼皮瞧了瞧,心里了然。
莫离瞅了瞅床上的女子,一身绯色衣裳,面如芙蓉,眉如远山,似乎在哪见过。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顾公子身上中了两种毒,皆出自唐门。一种名为相思,一种名为幽冥。这位姑娘身上中的毒也正是幽冥。”
顾子归神色有些激动,她闭了闭眼,忍住眼眶将要溢出的泪水,“她正是出自唐门,唐昭之妹唐芙。”
莫离宁远面面相觑,眼里皆是讶然。
莫离再次认真的打量了一眼唐芙,见她和唐昭的面孔有五分相似,难怪觉得熟悉,只是这番纠结的三角恋,谁又是多出的那一个人呢?
宁远见她面色有些深沉,问道:“这毒解起来可麻烦?”
莫离瞥眼看着顾子归,淡定地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花可解幽冥之毒。这幽冥毒五日不解,便全身溃烂而亡,委实残忍。”
她又看了一眼沉睡的男子,这男子生的英姿勃发,只是着实令人愤恨,明明家有娇妻,偏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如此风流,真是个祸害。
她凉飕飕的眼神转移到宁远身上,俗话说,物以类聚,人已群分,祸水和祸害倒是臭味相投。
宁远只觉莫离的眼神像是两把冷箭,冰冷的射进了他的心脏,她此刻的眼神淡漠里有鄙夷,眉梢间有不满更有不屑。
屋外阳光和暖明亮,他的心却突然一凉。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话语无波,却亦有一丝冷意,“那怎么解相思的毒?”
莫离不看他,目光遥遥投向窗外,像是穿过城墙,看见了一川烟草,满城飞絮。
她说:“要解相思,必要制毒之人的心头血。”
顾子归慌了,担忧的问道:“这毒要是不解会怎样?”
莫离看着她,尽量语气平常,“无性命之忧。只是除了这制毒的人,他不能碰任何女人。否则七窍流血而亡。”
顾子归霎时面色苍白,她喃喃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莫离想安慰她,可张了张嘴,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任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眼见那杏色衣裙的身影消失于门前,她无奈的看向宁远,“你这祸水不是一向很了解女人,这种情况正是怜香惜玉的好时机,你不去瞧瞧?”
宁远撩了一下衣袍坐在床前,不置可否,“这种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我们最好不要打扰。”
莫离瞅了他一眼,感慨道:“果真经验丰富。”
宁远嘴角扬起嘲讽,“世人不是都说你离箫和善宽容,侠义高洁,为何唯独对我挑剔刁难?”
莫离震惊,“这话错了,我哪有刁难你,我那是赞美,懂不?”
宁远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忿忿不平,恰恰顾惜朝又是我的朋友,什么近墨者黑,朝三暮四的罪名统统安我头上了。”
莫离看也不看宁远,向床上两人的嘴里各自投了一粒药,冷冷说道:“服了这药他们两个时辰后会苏醒,你和他有没有朝三暮四我不管,只是他不该有了妻子还招惹唐芙。”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听身后宁远说道:“若躺在这的,不是唐昭之妹,你还会如此生气吗?”
莫离驻足,没有回头,她看着门口的芙蓉树,花期还未到,“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悲哀,两个如花的女子,无论怎样抉择,总有一个会受伤,只是又有谁错了呢。”
宁远见莫离渐渐走远,生出一种无力感,他一拳头砸在墙上,看着手上殷红的血,嘴角扬起自嘲,那个内敛优雅的自己哪去了?
莫离慢悠悠地走着,前方有一凉亭,亭边有一小湖,湖里鱼儿穿梭嬉戏,湖旁的女子形单影只,斜靠在柳树上,愣愣的望着天。
莫离走到她身边坐下,顾子归神情憔悴,眼睛红肿,脸上尽是泪痕,脆弱的如湖面的浮萍。
莫离伸手掏出手绢,轻轻地为她拭泪,听她说,“要是人不长大多好,那个时候,他看我,眼中便只有我,没有其他人。”
“那年我十岁,重阳节和娘去上香,寺庙门口坐着一群乞丐。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虽然衣衫褴褛,却容颜洁净,眼里还带着傲气。他神态安然地坐在桂花树下,风拂树动,脸上有斑驳的光影。我走过去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家,他倨傲地说不给人做奴隶。”
回忆往事,顾子归笑了,笑里含着甜蜜,“我说我一个人很孤单,问他愿不愿意做我哥哥。那是他也不过十二岁,便倚老卖老要我什么都听他的。娘和爹也很喜欢他,对他视如己出。他去学堂读书,我便偷偷跑去看他,听着夫子对他夸奖,我在梦里都是笑的。他说会保护我一生一世,我信了。”
“渐渐我们长大了,爹说要将我许给他做妻子,我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十五岁的时候,爹和娘都走了,他握着我的手向他们许诺宠我一辈子。幸好有他,家里的生意比之从前更是辉煌,他也更忙了,一年四分之三的时候奔波在外。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我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很开心,不是因为礼物,而是他回来了。”
“后来,每次回来,对着我的时候,他总是容易走神发呆。我以为生意繁忙也没做他想。直到无意中看见他对着一只耳环睹物思人,我便慌了。我问他会遵守诺言吗,他说会。我说那我们成亲吧。他望着天,说好。成亲那晚,他坐在阁楼前的芙蓉树下看了一整晚的月亮。后来我知道,那耳环的主人就是唐门唐芙,锦城之花。”
顾子归凄然一笑,她说,“人为什么会变呢?小时候拼命的想长大,以为成人后便有了守护幸福的力量,殊不知长大后他会遇见其他的人,遭遇未知的事,一个分岔口,他便越走越远。”
莫离也觉得遗憾,可这世间唯有一事不变,那便是变化本身。
她沉默了片刻方低语道:“情之一字本就扑朔迷离,情浓时你侬我侬,可烟花易冷,缘有聚散,当风吹散了白云,蓦然回首,方知原来只是过客,情缘短暂,他终究不是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