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嘈嚷的街市里,我没太听清,李叹只笑了笑,嘴上说着没什么,见远处有个帮人写愿望的书生摊面,便牵着我走了过去。
我对许愿是没什么兴趣的,我就是一樽活神仙,拜山拜水还不如对着镜子拜拜自己。李叹于是从怀里摸出小扇,请那书生帮着提两行小字。
书生欣然提笔,李叹道:“就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飞速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说:“俗气。”
那书生笑了笑,对我讲,心愿这种东西,越简单越美好,心愿本就不为取悦它人,何须辞藻粉饰。
我一辈子最怕这种肚子里有两滴墨水的人,歪理正理都叫他们说尽,譬如李叹,与之辩论从来都是自讨没趣。
我瘪瘪嘴不想说话,李叹又轻轻笑了笑,道:“既然她不喜欢,就换一句吧。”他说着,看向摊面之后莲灯朵朵的夜河,微微思忖,问我:“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这句如何?”
我心里仍觉得这话十分直白露骨,但若是李叹让我说点含蓄悠远的,我也说不出来,于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快写快写,写完了我还要去看烟火。”
那书生多半已看出我是个多事难养的妇人,也不想再同我们掺和,待我话音刚落,便急忙奋笔疾书,字迹倒很清秀大方。
吹干墨迹,李叹将小扇展在手中满意地看了看,在书生桌上落下好大一粒白银,而后将小扇啪嗒一合,转向我道:“既是你要写的,东西也是你赠的,本王就当这扇上所言,是你对本王的心意。”
“你又给我使套!”
李叹叹一口气,将扇子交给我,“你若不应,便毁了吧。”
怎么毁,撕了?那多残忍,这扇子材质平平,但那小书生的一手字还是非常漂亮的。我只得将扇子又往李叹怀里塞回去,略有忸怩地道:“下次想要什么便直与我说,不要再给我使套了。”
李叹笑着就将小扇收了,而我已转去一头,奔到那座鸳鸯小桥之上,扶着桥栏看着半空里的烟火。
帝京里头管得严,缝重大日子也会燃放烟火,但此烟天家独享,虽一枝独秀富丽缤纷,却不似这人间的烟火有高有低有近有远,有钱的人家还要攀比,这头放了一朵高的大的,另一头马上就会接一朵更高更大更绚烂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漫天烟火,目不暇接。
我几乎手舞足蹈,指指这边又指指那边,最后指向高高的头顶,对李叹说:“是红线细雨,李叹,看,你快看!”
李叹便随着我的目光望去,表情虽是惬意,但也并没有十分地精彩,我拍拍脑袋,无奈地道:“我忘了,你是看不见的。现在天上正下着一场红线细雨,是姻缘殿里的神仙正在给凡人牵扯姻缘呢,若是一对男女叫同一根红线扯住,便似那并蒂的花儿水中的鸳鸯,分也分不开了。”
“唔?真有这种奇事?”
“那可不,”可算有个我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了,我便指指点点地炫耀起来,“那边,那边有一对儿,那边还有一对儿,啧啧,郎才女貌,好生般配啊。还有这里,这里……”
我指着近前,正看到一条红线坠落,以为它正要将我们附近的某人牵住,却见这红线没有停留的意思,直直地冲着我的心口奔来。
我惊叫着扯李叹的衣袖,“妈……妈哟……跑,快跑!”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被一根红线追杀了,它追着我从星灯点点的河边跑到繁华灯市,又从繁华灯市跑去了稍显寂然的小巷。
我生平就是个不爱运动的懒蛋,这么跑下去终会累瘫,然后束手就擒,于是我拉着李叹跑进更深的一条巷子里,顺手操了个篓子,将那拐弯追来的红线快速一扑,然后像从网里捞出一条滑溜溜的小鱼,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还追!”我吼着它。
李叹笑眯眯地看着我这场无实物表演,红线在我手中不安地使力,仍在不断尝试挣脱。我将那红线牵住一头,绕着手指打起了圈,一边打着一边说:“回去告诉艳艳,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再追着我,就这样把你一刀剪开,剪成许多截,绑在凡人身上,扯出一桩十角孽缘,累死她!”
说着,我又将另一只手比成剪刀将这红线威胁了一回,适才松开手指,看着它似个小人一般垂头丧气地弯了弯腰,然后重新向天上飞去。
李叹也不奇怪,只问我:“艳艳,就是那个李鸢的相好?”
艳艳这个人吧,做事情从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不是因为光明磊落,而是想个假名对她来说也是很头疼的一件事情,当初艳艳以李鸢相好的身份去勾搭李叹,用的也是这个名字,李叹这么一问,我也不知该不该承认。
我在心里囫囵地打着草稿,李叹却担心起来,“你有什么事情,莫不是她拿住了你的把柄,她在何处,本王去找她。”
我便只能招了,说艳艳就是天上姻缘殿里的神仙,要往我和李叹的身上匝一根红线。
李叹说:“那不是很好?”
“红线匝来的有什么好,心甘情愿的才叫好。”
李叹便侧身将我封死在了墙壁,他的身后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听着不大像个正经地方,丝竹笙歌,笑语靡靡,却将阴影里的他显得既端正又带着稍许邪气,而我就是个对美色格外沉湎的人,就连袅兮脾性那么坏,我都打心底里觉得她好看,乐意多看上几眼。
李叹怎么这么好看,看得我都喘不上气了。
且他声音又好听,若不是神仙下凡,人间绝绝生不出这般妖孽之障,他问我:“那你可是心甘情愿的么?”
“心甘情愿什么?”
“心甘情愿与我呆在这处?”
我点头说是。
“心甘情愿与我赏这十里烟火,享这凡尘俗乐?”
我仍然说是。
“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
我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却还是说:“是。”
李叹便攫住了我的嘴巴,将自己的气息近乎疯狂地渡给了我,好像要用这一吻,使我永永远远地记住他,在心上刻着他,在魂里住着他。
我的身体也被他不遗余力地抱紧,紧到我不禁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在嘴唇已经感到微微发烫且疼痛之后,我艰难地避开了口,轻轻地说:“这里不行。”
李叹便又低低一笑,单手揽了我的腰,足下微点,我便在他怀里与他一起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虽是一瞬,却仿佛万年,我们落于小楼顶层,一间无人的房里。
我还搂着他的脖子,无限地诧异,“你怎么会飞?”
李叹索性将我打横抱起,一直放到了床上,笑吟吟地道:“本王从南妖妖那里要了一截尾骨,里头有她存的灵力。”
“你怎么什么都用。”
他便俯下来刮刮我的鼻尖,“只要好用,本王都会用。”
这话听起来好没有原则,我不屑地撇嘴,李叹也不说什么,挥手熄灭了房中灯火,掀床入被揽我入怀,说:“睡吧,无人会进来的。”
我是个千金小姐,李叹是个堂堂皇子,我虽然懒,但是良好的生活习惯还是有的,譬如睡觉之前擦个脸漱个口,李叹这么一瞬间就将我从地上捞到了楼上,又从楼上捞进了床里,火急火燎,我生以为他必是打算干点什么。
自然天时地利人也和,十分适合干点什么,就算真要干点什么,我都没有底气说我确定自己舍得推脱。
可是他剥了我的外衣,却什么也没做,使我的心里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实是有些空落落的。
这不是他的作风,莫不是方才那一飞,用力过猛,扯着哪儿了?
在短暂的纠结之后,我因有他抱着,仍很快地入睡,且睡得香甜,无梦至醒。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什么也没干,我却有种仿佛已经干了什么的心情,睁眼之后,不等李叹醒来,便先爬起来去做了一翻洗漱,又匆匆忙忙地坐到镜前去梳妆。
据我观察,这又是一家妓馆子,因而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我看了看脸上的伤痕,便将粉拼命地往脸上擦,仍是遮它不住,又只能搞了胭脂大抹特抹,活像戏台子上装扮起来的小鬼儿。
李叹睡醒的时候,我便顶着一张煞白的小脸和两坨红彤彤的脸蛋对他羞羞一笑,狠将李叹吓了一跳,我看出他不满意,便捂着脸让他给我拿条湿帕子过来。李叹却不照做,伸个懒腰下了床,提了一支细毫蘸过眉黛捧住我的脸,便在我的脸上一笔一笔轻轻描摹起来,说:“主要是你没画眉毛,涂成这个样子,就像……像变身以后的南妖妖。”
我噗嗤一笑。
他便蹙了蹙眉,方显嫌弃,“别笑,脸都裂了。”
可是我很开心,向他肆无忌惮地挤眉弄眼,我很开心。
但开心的日子不会太长,不久之后我就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与我关系十分微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