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屏儿
咆哮了一夜的风依旧不知疲惫的吼叫,乌嫙安一夜未眠,清晰的铜铃音在耳边摇了不知多久,外面突然有了舞剑的响动,她慌忙起身,披了件桂子绿的棉厚斗篷跑出来偷看,果然是乌桕,靠在树旁的灯笼许是早就灭了,男人的衣袍上已经浸满了汗渍。
“哥。”乌嫙安张张嘴,千言万语在脑子里堵得她竟不知先说什么。
乌桕练剑的背影猛地一僵,刚要转身,漆黑的庙门“吱”的一声,缓缓地被推开。
在霄屛儿面前,即使是最挑剔的男子,也道不出她的缺失。
霄都兆历一十七年清明谷雨(三月),是镇霄王的爱女屏儿的生辰年月,文武百官到场繁多,在颇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热诚下,她由老嬷嬷从后面的闺阁扶出,一袭金缕红衫,难掩肤如雪瓷,极其出挑的精致五官,就是月宫的仙子,也要叹输她三分艳,步姿婀娜,梳的倾鬓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这般倾国倾城的美,方才叫众人觉得,即使妙笔生花,也依旧描绘不够。
她识体,微微欠身叩谢了所有的赴宴宾客,殊不知,一颦一笑早已叫众人忘记呼吸。
她在四面被灯火照的通明的屏风后,舞得美轮美奂,虽然只能看见倩影,但在连掉根针都能听清的寂静里,再难找到刚才的推杯换盏、热闹喧嚣。
将军女儿自然养得无谓场合,何况这次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生辰,乌嫙安瞧霄屛儿跳完,当下大声喊了句:“好!”
那一声稚嫩的喝彩,不失大雅又恰好点醒了众人,瞬间波澜起阵阵响应,感叹、赞扬下,令上首得镇霄王咧起张大大的笑脸。
嫙安母亲知道女儿秉性乖张,她疼她入骨,若在自家,她定不挑她,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她竟这般市井的不知耻,羞愤气急之下,一个嘴巴打了过去,骂了句:“惯得你太纵,教你出来现眼!”
屏风中的屏儿久久不出来,众人看的都有些纳闷,镇霄王也露出捉摸的神情,饶有兴趣的用手环着长满胡须的下巴,安静的瞅着。
绵甜的声音从屏风中传出来:“今天是屏儿生日,我要跟众位讨个称心的礼物。”
言下之意便是,谁的礼物她喜欢,她便出来。偌大的王府瞬间一片哗然,若是常人,可视为小家子气,讨着要礼物,可今天换作倾世的屏儿,无疑又给她添出个“活泼可爱”的赞美来。
镇霄王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的乐了起来,众人也跟着乐,乌嫙安挨了一巴掌,半边小脸肿的高高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儿,愣是倔强的不往下掉,说不出的委屈。看着刚刚还气的发疯的母亲,极勉强得跟着众人一起笑,心里不由得嘀咕,这群人简直是个傻子,这样一想,竟也笑了,顾不上嘴角撕裂般的沙疼了。
“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乌嫙安透过人头攒动的缝隙,看见一个矮胖子挥袖,叫小厮抬着笨重的青铜鼎上来,那鼎锈迹斑驳,图案诡异,嫙安只看了一眼,便没了兴趣,反倒是两旁的大人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末了,那矮胖子眯着看不见的眼睛,趾高气昂的说:“这就是豫鼎了。”
“·····”
乌嫙安看着那些珍宝,眼睛都迷红了,虽然不解屏儿的用意,但满心想得都是益州使送的喙足鲜黄的鹦鹆(八哥),操着哑哑的声,会唱《一斛珠》。
乌桕是抱着那个石像进来的,在酒宴的欢畅中姗姗来迟,麦色的臂膀一股一股的,它太过死沉,使嫙安觉得自己的亲哥哥,每走一步,都瑟瑟得困难。
“嘭。”撂到地上,每个人脚下一振,麻麻得直颤住端着酒杯的手。
乌桕是个标准的武将之后,面貌粗犷,气势非凡,虽然眉梢眼角中还能看出些许自家袒护出来的不羁,可那时的他,尤其是他逆着光,抱着石人惊了众人的一刻,乌嫙安自豪的不得了,那一身暗黑云纹的袍衫襦裙,彻底给嫙安解释了,先生教的英姿焕发一词。
过往
嫙安站在娘亲身后,面红耳赤的听着自己哥哥对屏儿得大胆告白。心怦怦的似要撞出胸口,小手把衣角攥得死紧。也说不清是替哥哥着急,还是替屏儿害臊,真觉得那屏风中人是自己了。算算哥哥什么时候喜欢屏儿的呢?他们总归才见过两面,都匆匆而过啊。
所以,当屏儿闻言一语不发时,嫙安气她貌美狐媚,连最爱哥哥都被她迷住了。当文武百官开始隐隐讪笑他妄想的言语终于四起时,嫙安更气她不念闺中情面,叫乌桕当众丢人。
乌桕的骄傲瞬间溃不成军,他窥见上首的镇霄王,面色灰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给乌府丢了天大的人!当下明智的“哈哈”大笑道:“屏儿妹妹好不知趣啊,乌桕就当娱乐宾朋都逗不出来你。”自找台阶得拱手拜过镇霄王,转身,迈着大步退了出去。
之后是乌桕托叔父从了军,嫙安从闺房一路哭到青石狮子镇宅的大门口都留不住他,高头大马,赤红的鬃毛上,骑驾的铁甲少年瞧着自己的妹妹,突然想起她出生时父亲摸着自己的头说:“凯歌旋,居业安,乌桕,以后嫙安就是你的妹妹,庇佑爱护一生的亲人。”想到这,他不由得鼻子一酸,忍住眼眶的泪珠儿,不顾死拽住缰绳的嫙安,硬催马扬鞭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乌夫人扶起被拽倒的乌嫙安,瞧着女儿磕破的额头,心疼极了,当下再也贤惠不起来的嘟囔:“以后少理霄屛儿那种人,那天你又不是没看到,五皇子随便拉只幼犬,说叫她取名,她就自己跑出来了,听侍郎夫人说·····”
乌嫙安差人向霄屛儿讨回了雕像,纤手抚摸每处惟妙惟肖····
——他雕琢“她”的面颊,磨光“她”的五官,叫那死物对世人绽放妩媚。
——他失手凿掉“她”得鼻角,他就干脆毁了“她”,自己躲在门后强压着怒火,险些便冲出去告诉他:“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他用嘴从伸不进去手的缝隙里吹去所有的石屑粉末,呆傻得像朽行的老人。大功告成的舒展开终日不展的愁眉。
····可这终究跟自己没半点关系,卖马换石料也好,看他忙活五个月,心疼他伤痕累累的双手也好。
乌嫙安突然觉得浑身都好疼,什么都听不清,又想起英姿焕发那词,《三国志·吴书》中形容周瑜的,不禁大悟,周瑜二十四岁时封中郎将,三十三岁火烧赤壁大破曹军,与小乔可谓是英雄美人的叫人好羡慕,所以哥哥也要去建功立业吗。
从次以后,乌嫙安便和霄屛儿决裂了,为自己能站在哥哥旁边的私心,为独占哥哥····她非如此不可。她要超过她,诗词歌画易胜,却怎么也比不过霄屛儿那张令男人痴迷的面貌。直到五皇子栖煜与霄屛儿的婚约被王昭告天下,街巷到处是张贴的布告,那份视死如归的攀比野心,才因被威胁不到的感觉,渐渐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