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了孔桥的最高点,从这个角度望着每一处游廊庭院,宫殿楼宇。
新年喜庆的红色点点渲染在宁静的宫殿,抵消了平时的冰冷肃穆,我这才想到,这宫殿,其实也只是一个有着几百所房子的家。
可是这样美丽的地方,为什么总有人要破坏呢?
我翻身坐在桥梁上,晃悠着双腿,有些无聊地等待着烟火的开始。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湖边,出神地望着湖面。长发飘飘,隐约能看到白皙的面孔。
这宫里有许多还不够级别参加新年宴会的女官们,想必她也是其中之一吧。
“喂,一会儿有烟火,不如一起上来看烟火吧?”
在今天冷冷清清看着湖面的人也没有许多了,我对她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而且她在湖边的位置也不怎么能看得到烟火,于是我便提醒她,顺便唤她一起同我上来看烟火。
而耶律宗呢,他大抵到死都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那种失而复得,那种欣喜若狂,那种迷惑,还有喉头微微的颤抖。
他听说,堇昭仪怀胎十月从青州探亲回家,那时他只是笑笑。他太了解这些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掩人耳目的说法了。
邵姈堇和邵凌轩不能一起消失,并且如若邵姈堇出了任何问题,失去了将军的夜行军们只会更松散。
可是那一刻,他真的相信了,他相信,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就那样站在他面前。眸中泛着点点温柔水光,问他:“喂,要不要一起上来,看烟火?”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又是烟火,阿堇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烟火呢?可是他的眼中却起来心酸的水汽。阿堇这个坏孩子,那么多日日夜夜,怎么都不来找自己呢?
后来,她真的来找自己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他面前,问:“你。你不是女的?”
也是这样,他才确定,这一切不是梦。他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自己零碎的情绪,他只记得狠狠抱着她,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所以说凡事都有因果,自从那湖冰冷入骨的湖水后,一个女子执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一个女子宝贝着从未被珍视过的微小的自己,今日这个不顾一切的拥抱便注定了,而在孔桥上看到的赵纩霖也注定会沉下脸来,而他身后的莺莺燕燕们也注定会查查切切起来。
而我不了解因果。我只迷糊地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抱住了。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让人觉得又熟悉,又温暖。
“砰砰。”忽然有巨响在我身后响起,我微微挣扎了挣扎,感到他牢牢箍住我的双手。只好挫败地放弃挣扎,不过好在我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那些在天上的纷繁的火树银花,如果那时,我没有借着火光,看到孔桥上百味齐全的表情,或者仅仅是没有看到赵纩霖凌厉的眼神,也许那天还是个不错的跨年夜。
“看来,今晚,你要小心些了啊。”那人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而我听了,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迎着赵纩霖能生吞了我的目光,缩了缩脖子。
“好了,我晚些去找你。”那人又在我耳边小声说着,说罢,便消失的不见踪迹,只留下我一个人战战兢兢看着赵纩霖一步步地走向了我。
最终,他定定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对这一旁的罗正说:“今晚去你堇主子那里过夜。”
我听了,又颤了颤,最终依旧被他死死牵着,走回了燕和殿。
“皇,皇上,嫔妾有些乏了,能不能……”我本来以为进了燕和殿会是一阵狂风暴雨,谁想赵纩霖优哉游哉坐着看起书来,完全忽略在一旁直流冷汗的我。于是,就这样僵持了大半个时辰后,我实在没力气再揣测他的心思,便想试试看,能不能休息去了。
“今儿总归是要守岁的,你便陪朕多待一会儿吧。”他倒不恼,一脸笑意看着我,但是我却看到他那双寒凉的眸华。
赵纩霖生气的方式,还真是极端啊。
上次摔了我的玉簪,这次则是笑意吟吟。我看我今晚是逃不了,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闷声说:“那嫔妾下去换身衣服。”
这次他不作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我便飞也似的下去了。
不能休息,能脱下这身有棱有角,让人腰酸背痛的宫服也是好的。想到这里,我赶紧让清倻伺候我换了一身棉布青衫,丝锦裙,便大义凛然地去了前厅。
“娘娘,这是李太医给的药汤,说是今日皇上吃了油腻生腥的发物,便送来这药汤,解解毒。李太医今晚还在煎太后的药,暂时不脱身。”看着罗正手中的药汤我突然有了讨好赵纩霖的办法。
“这药汤也凉了,不然这样吧,嫔妾把这药汤带去灶上面去热热。一会带进去给皇上喝,公公就交给我吧。”我假意用手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贴心”地说着。罗正思量了很久,也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妥,才将药汤给了我。
“清倻。”看着罗正离开的身影我得逞地笑笑,“找御膳房拿些东西来,小姐今晚要开灶!”清倻虽然不甚理解,但是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也只得照办了。
于是不一会后,清倻才抱着一兜食材回来了。今晚在准备宴会,御膳房大部分的食材都用光了,只剩下些鸡肉,豆子和菜心。这个结局我基本料到了,这几样食材也够我做的,思量片刻,我捞起袖子,招呼道:“清倻,开灶了。”
半个时辰后,我端着几样简单菜色进了屋。而赵纩霖依然认真地看着书,看到我进来连头都不抬。淡淡道:“竟然还回来了?”旋即,他才闻到食物的味道,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手中的吃食。
“饭前要先喝解毒汤,李太医说你今晚吃了太多海鲜生腥的发物。”我特意将海鲜两个字强调强调,虽然也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起码可以过过嘴瘾。
赵纩霖伸手接过药汤,饮了起来。而那药汤定是苦极了。赵纩霖才会在呷了一口后微微皱了皱眉,而后便仰起头来,一口饮尽,大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我见状赶忙盛了一碗雪泡豆儿给他,一边还要放暗箭,幸灾乐祸地关心他:“不是都说了不能吃发物嘛。也不顾及顾及自己的身体。”
话音刚落,我便想把刚刚那一串儿字一个个的咽下去,因为这厮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我。我暗恨自己只顾过嘴瘾。少顷,他才开口:“你和别人说起来还挺顺口?嗯?”
这次他的眼中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而我听了这话,则怔在了原地。他吃了我的龟脚和水母线,是为了保护我么?他特意让罗正来给我布菜,是让罗正为我布些清淡适宜我病情的菜么?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好像遥不可及,又好像近在眼前,他好像和我从来不在一个世界,又好像交织在我生命中。点点滴滴,不曾消退。
我一时哑口无言。揣摩着他眼中纷繁的笑意。
“算了,吃,吃东西吧。”我不想让自己去想那么复杂的问题,便伸手盛了一碗馉饳给他。
晶莹饱满的馉饳在汤中静静浮着,其上还盖着两篇绿油油的菜叶。我怕味道太寡淡还特地滴了两滴火红的辣椒油在汤中。
“只找到些鸡肉,只能包鸡肉馅儿的了。”我伸手给他盛饭。因此没发现他刚才一瞬间的出神。
而赵纩霖却清晰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出神,他望着她微微露出的半截藕臂和在腾腾升起的热气中柔和的面容,忽然相信,这么几百间屋子总有一间是属于他的。
可是他瞬间回过神来,那个他想要保护的,携手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个人,又是谁呢?他自己也很混乱。但是他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用来维持平衡,掩饰谎言的存在。
不过她却是这一刻他可以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了。
他压下重重心事,吃了一口馉饳,却被那味道惊艳到了---不得不承认,他总是偏爱她的手艺中那些温暖的小味道。赵纩霖已经有几天没有吃到她做的饭菜了,而味蕾却在这一刻乖乖地被唤醒,享受着她的褒奖。
他的心底突然一凉,这味道又间接提醒了他,眼前的人肯定不会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赵纩霖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放下了汤匙,摇摇头,道:“好了,摆下去吧。”
一旁的我却不明所以,小声唠叨着:“你今晚晚宴喝了那么些酒,又没吃什么东西,再多吃一些啊。”一抬头,看到他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不然,吃些雪泡豆子吧?”我只当他不喜欢咸的,便想能吃些甜的也好。
而赵纩霖看到她小心翼翼关心的眼神实在不忍心再说咀嚼,又觉着那药汤的后味还残余着,便接过了那碗豆子,一晚上的油腻加上这么一碗冰凉的甜点让他觉着甚是舒心。
而我则无比自然地拿过他剩下的那碗馉饳,心说不吃可惜了。便大口吃了起来,这一晚上,我也饿坏了。赵纩霖看着她吃着自己剩的馉饳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才开口说:“今晚倒是挺忙?”
我一听他终于松口,赶忙解释起来:“今日那个奇怪的人我不认得的,我只以为她是个不得宠的嫔妃但是没想到他是个男的……”
解释了半天我才意识到,以自己这张笨嘴是解释不清楚了。
“然后呢?”我看他似笑非笑,一脸听戏的表情看着我。
“然后,然后,然后嫔妾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骨气,最后只剩下小声地道歉声。
“好了,今晚就到这吧,明儿还有事情呢,休息去吧。”终于。赵纩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最后,睡在温暖的被衾里我满意地咂咂嘴,看来我的“食疗”法还是很见成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