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苦楚就像一种毒素,时间久了,连血液都是苦的。
人世间,有哪一对夫妻欢好地时候,竟是一直一直泪流满面,他们,又是从何时起,竟已沦落到要用身体来证明彼此的爱意。
“幼,你爱我吗?”
“为什么还好问这个问题?”
“说出来,我想听,说你今生今世只爱凤靳羽一人。”
“我……”
“嘣”地一声撞击,声音不大,却让二人一齐侧,朝声音出的地方寻去,凤靳羽只感觉怀里的女人连体温都骤然冷了下来。
那扇红檀紫纱屏绣着大朵的富贵牡丹,屏风后一个男人的剪影,黑黑的。
“染……染染……”艾幼幼动了动唇,勉强才出声音。
殿内的烛火忽然晃动起来,像是受了惊,又或者只是谁的叹息,那个黑影被烛火晃得猛烈摇动,那影子说不清是黑暗为觅出路狂奔的绝望猛兽,还是风似被疾风吹倒的劲草。
没有任何声音,无论那是极惊恐疑惑极绝望,都没有一点声音,宛若人去楼空,无人欣赏的黑白电影。
她不知道是全世界顿时失去了色彩,还是眼盲,惟留屏风后露出的一抹极鲜艳的红,像极了血,看了好久好久,
恍然,那,似乎是自己掉落的油纸伞,他手,倒像是从袖口涌出的鲜血,凝固成冰。
好冷,这是有生以来冷的冬天,不然她的脸为何会凝固成纸的颜色?
她本能地去找衣裳,可低头触目,只有一地的碎片,她想去扯薄被裹住身体,却被凤靳羽死死捏住臂膀。
“放手……”艾幼幼费力挣扎却看到凤靳羽微微勾起的唇角,像是胜利的宣言。
原来,他是故意的,他是铁了心要让北辰染看到,也是铁了心不放手。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却似万念俱灰的叹息。
殿内忽起一阵冷风,烛火晃了晃,终于熄黯,惟留一缕白烟之上混入尘埃。男人从那一片黑暗缓缓地走了出来。
光线很暗,依稀可以瞧见他纯白的流云衫随风轻摆,紧了那颀长高大的身子,如一只暗夜的蝴蝶,透明的,有一丝孱弱,没有月亮的夜里显得格外冷情。
“晚上好。”他的步伐很轻很脆弱,声音很轻很优雅,整张脸陷阴影里。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但他还是对她笑了笑。
北辰染的手指缓缓上扬,艾幼幼惊悚瞠眸,以为他要第一时间杀死情敌,却感觉身子一暖,被飞起的流纱帐包裹。
原来,他是怕了她冷,这一点就连凤靳羽都不曾顾及。
他一颗心即使灰飞烟灭,还是会第一时间关心着这个背叛者诸如冷暖的小细节?
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从来到人世的那第一声啼哭便已开始,生生不息。
原来,她,已是他的命。
淡紫色灵光呼地吹来,艾幼幼被封住了感官,一瞬间天昏地暗,只剩下她紊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但她能猜到,那两个男人做什么,呼吸间全是血腥味。
脑袋像被炸开,连思考的能力都炸飞,她将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没有头,天旋地转,连着单调的黑色都扭曲变形,狰狞得让她害怕。
她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噗通一声落入冰河,冰水就像一把把刀身体里翻搅,挑抽她的筋骨,放干她的血液。
“生不能一起,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谁?是谁?
那声音像是地狱的深处传来,除了冰冷,她根本不能判断是谁呼唤。
她怕极了,却怎么也动不了,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只能不断地下坠,下坠,被那个声音拉着坠入冰冷的深渊。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从噩梦醒来,睁眼时殿内已经灯火通明,跌入地狱冰渊的感觉加肆虐清晰,满屋子都是人,分不清谁是谁的面孔,那些侍卫身着黑色的长衫手持长刀,面目狰狞,犹如恶鬼石像。
狰狞的面孔围成一个圆形,样子就像绞刑台上的绳套,处死的是罪人,打的是死结,圈套两个男人面对面而立,天地间只是一片寂静。
凤靳羽白衫的一角微微扶起,翩若惊鸿,感应到她的注视,缓缓侧,朝这她望过去,翩然一笑。
那一瞬,她胸臆间升起小小的侥幸,因为他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好似适才只和北辰染说了一会话。
她一口气未喘出,就见那原本苍白的脸色笑容一滞。
他的眼,他的耳,他的口,静静地流出血,如同留着血泪的神像。
北辰染眉心罕见地一拧,他看到她张开双臂,飞扑到那个男人怀,白色流沙帐一层层缠裹着她的身体,因为奔跑被踩松,光滑的檀木地板拖出长长的白线,样子分不清是扑火的飞蛾,还是作茧自缚的蚕蛹。
血顺着凤靳羽的七窍缓缓地流下来,沾染了她颤抖的手掌,那样红,那样烫,是血,还是泪。
“幼,下雪了,我们回家看雪,好吗?”他的声音柔柔的,仿佛那止不住鲜红,不过是融化了的雪水,一点也不痛,只是有点凉,而已。
“我们回家。”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再也不会松开。
凤靳羽动了动唇角,似乎是想笑,却费了很大力气,七窍涌出多的血,他回握住她的手,那么用力,眼角有一颗极大的泪滴,混着鲜血落下,模糊了视线:“幼,爹爹对不起你。”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道歉,只感觉他无力地松开手指。
她想要伸出双臂抱抱他,却连他飘起的衣角都来不及抓住,他就那么仰面重重地倒了下去,溅起无数血红的尘埃。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醒时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