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镇是岐山山脉为数不多的坐落在山脊上的镇子,赶上最近一场大雪,镇上往来的行人便越发的少了。星邪和小师弟在十余日前就来到这里,因为二人都身负重伤,所以决定在此处好好休整一番。
镇子不大,人也不多,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地方就是它是轸州西南著名的吃食肉夹馍的发源地。这种广受人们欢迎的街边小吃经过许多年的传承早已变得五花八门,而要想吃到最正宗的肉夹馍,白柳镇则是首选之地。文化有文化的骄傲,吃食亦有吃食的尊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白柳人最大的财富。
只要有美食就能过的很开心的小师弟用两片薄纸包着块肉夹馍,正吃得不亦乐乎。烤的酥脆至稍稍微黄的面饼夹着肥瘦相间,用上好酱料卤制过的五花肉,再佐以脆嫩的芫荽末和辣子,一口咬下去满嘴油花,好不快活。
天气转冷,寒意一天更甚一天,鹅毛大雪覆盖街道,零星印出的几个脚印很快就被吞没。星邪辗转多处,找到一家还算凑合的铺子定制了两件白狐裘,又怕小师弟仍觉着冷,在裘衣外另加了件大氅。人靠衣装马靠鞍,两名少年一个儒雅斯文,一个聪明伶俐,这下华服加身,更显气度不凡,像是世家豪门的贵公子,一路引得诸多路人侧目。
师兄弟二人轻车熟路,停在一间有些年代的老店门前,店面斑驳,漆色脱落,唯一还算光鲜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丹参堂三个大字。
别看这只是一家小小的药店铺子,上面的丹参堂三字可是大有来头。丹参堂的前身乃是太学院内一群以医术著称的老学究们联合开办的病坊,专门救助天启城内贫苦之人。由于其药材名贵,医术高超,又不收费用,长此以往名气越来越大,许多外地病患乃至王公贵族都来此寻医。上一任太学院院长心怀天下,知晓此事后非常赞赏,便推波助澜上表朝廷,由户部直接拨款,收编各地名医,一起成立了这个专门救苦救难的医会,武帝赐名丹参堂。
丹参堂中来自日暮各地,仁德博爱的大医们放弃了自己的名利财富,背着药箱偏居各个县城开办医馆。这些大夫们定居各地后不仅致力于治病救人,他们还会收留许多家境贫苦,生性纯良的寒门子弟为采药童子,并逐步教导药理医术,让其传承衣钵。如此代代相传,丹参堂凭借与四方结缘以及民间的无上声誉很快跻身为日暮的巅峰势力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八龙将中东方青龙将军昭陵,幼年也曾拜入丹参堂门下,哪怕如今鼎立一方,仍旧慈悲为怀,善良纯朴。
再看星邪这边,一大一小两位少年推门入屋,古色古香的屋内登时传来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小师弟半月里喝药养伤,身心俱是苦不堪言,现在又闻到这浓烈气味,啃剩下的半块肉夹馍也没了滋味,颇为扫兴的将面饼随意向身后扔去,许是砸到了哪个倒霉路人,惹得一声“瓜怂”的喝骂,小师弟吐吐舌头,一个激灵“啪”的合上了木门。
“两位公子,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给你们留的药,今天是最后一副了,喝完二位只要注意修养调理,便无大碍。”
屋内传来脆生生的声音,一个与小师弟年龄相仿的女童稍显笨拙的捧着两大包药踉踉跄跄的走到星邪与小师弟面前,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害羞又期待的盯着星邪的胸口。
星邪带着温和笑意,郑重接过小姑娘手上药包,然后从怀里抱出气色比前些时间好上很多的吞吞,轻轻搁到她的手里。小姑娘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吞吞柔软的皮毛,生怕动作重了,手中的精灵就会惊醒。
小姑娘和星邪师兄弟一样,也是孤儿,记事起就被这家丹参堂的好心老大夫抚养长大,算是一半的采药童子,一整个宝贝孙女。女童性格活泼可爱,在星邪求医的第一天就围着小师弟打转,跟在他后面问东问西,惹得小师弟很不耐烦,态度也是爱理不理。不过自打星邪某次把吞吞带来请大夫诊断以后,小姑娘的全部注意力就飞快而且毫无保留的转移到了这只一直没有醒来的小兔子身上。姑娘家的心情谁都捉摸不透,使得刚刚有兴趣和女娃娃聊上两句的小师弟很是失落。两个小家伙如今一见面,一个兴高采烈,一个愁眉苦脸,偶尔有一茬没一茬的搭个话,也都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
因为都是修行者的缘故,星邪和小师弟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眼看小姑娘还在跟昏迷的吞吞说着悄悄话,想到过几日就要离开,不妨让小姑娘多跟吞吞亲近亲近,就决定再停留一会,闲来无事,他朝着满是药材的屋内望去,和声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的师父?”
小姑娘玩的正开心,听到星邪提问楞了下神,琢磨一会儿才答道:“师父说镇子外伤了很多士兵,一大早镇长就喊他去山里救人了。”
星邪奇怪问道:“镇外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也不关您老人家的事。”小师弟语气不善,两只小手使劲把星邪往门外推。
小姑娘却是两眼一瞪,一把将小师弟推到一旁,“你不知道啊,山里来了个吃人的妖怪,吃的人越多越厉害,起先它一直寻些偏僻的小村子吃人,吃光了好几个村子才被人发觉。昨天晚上从城里赶来了几百人的军队进山找它,听说打了个两败俱伤,妖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星邪闻言心头一沉,按照日暮编制,几百人的军队里定有数量不少的修行者,这样规模的军队都没有把妖怪拿下,可见其凶悍程度非同一般,更可怕的是,若依小姑娘所言,这妖怪吃人越多实力越强,那经过此番恶战,妖怪的实力肯定又有所精进。
小姑娘见星邪和小师弟都没做声,以为他们二人被自己唬住了,于是越发得意道:“我还听说是个人脸猪身虎爪的妖怪,叫声像婴儿啼哭,喜欢躲在暗处假扮成弃婴引诱有善心的人前去搭救。”
“这要是师兄你遇到,肯定要着它的道。”小师弟很不感兴趣的冷哼两声,轻蔑的“俯视”着和他个头差不多的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不会是它家的亲戚吧。”
“呸呸呸,你才是妖怪家的亲戚。”小姑娘一脸嫌弃,“我要真是妖怪家的亲戚,第一个吃了你。”
小师弟双手叉腰,一下来了兴致,“你吃得了我?实话告诉你,我们的伤就是打妖怪的时候受的。那两只妖怪可真是…..”
小姑娘把耳朵一捂,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纵使小师弟机关算尽,也对这个冤家没有丝毫的办法。
星邪见二人再闹下去就要没完,只得无奈苦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还要忙,我们就不多做叨扰了。”
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恋恋不舍的把吞吞还到星邪手上,星邪拍拍她的头,说道:“等我把吞吞的病治好了,会带它过来看你的。”
“大哥哥可说好了,不许骗我。”小姑娘抬头望向星邪,眼里已有泪光闪烁。
“不骗你。”星邪将吞吞收入怀中,认真的和小姑娘拉了个勾。
时间匆匆,一番玩闹之后到了晌午。出了药铺往居住的客栈方向去,会路过一家酒馆,近些日子天气干冷,每天稀稀拉拉的只有两三位客人,今日不知怎么搞的,不大的店子里坐了七八个壮汉,已是难得一见的盛况。老板生了一大盆子的炭火,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这些壮汉出手阔绰,桌上摆满酒肉,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竟然凭几人之力搞出了人声鼎沸的场面,好不热闹。
星邪和小师弟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这么多天冷清惯了,就不由多看了两眼。汉子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察觉到星邪目光,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向星邪遥遥举杯,点头致意,星邪稍作停留,歉然回礼,也未言语,不过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善意。
“这八人都是修行者,每个都比咱俩厉害,尤其是那个给你敬酒的,估计都突破明道境了。”等走的远些,小师弟扯着星邪的袖子,附耳小声说道。
“老师常说天地广阔,遇到厉害的修行者也不奇怪。”星邪如是应道。
“镇外发生妖怪吃人的事情,他们就来了。估计是一群游隼。”小师弟撇撇嘴。
“游隼?”星邪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跟随永夜有过一年军旅生涯的小师弟明显见识要比自家师兄多得多,他耐心解释道:“日暮修行者千千万万,但不是每一位都会立志参军,还有许多像我们一样非军籍的修行者。通常兵部执行军务,或者刑部捉拿犯人都会在当地征召一些散修作为助力,事成之后给与他们丰厚酬劳。一来二去就有修行者专门做此类营生,猎杀刑部通缉榜上要犯来换取赏金,他们就被称作游隼。”
小师弟话音刚落,一名穿着制式铠甲的中年军官就从街头昂首阔步的走来,他目不斜视,越过星邪,直至走到那八名汉子跟前方才驻足。
“这位兄弟,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先前向着星邪举杯的络腮胡男人声如洪钟,他倒上满满一大碗酒,递到军官面前。
军官没有接碗,而是扫视了汉子们一圈,道:“境界倒是都还够看,只是这次任务虽然酬劳很多,却也凶险异常。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到时候误了身家性命,莫怪我们没功夫搭救你们。”
“怎么,还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个。”络腮胡旁边瘦高的马脸汉子眯起一双丹凤眼,冷声嗤笑,“还请这位军爷打听打听,咱们草庐八杰是不是软柿子!”
“原来是草庐八杰。”军官听到他们自报名号,才面露正色,拱手行礼道:“侠名远播,久仰久仰。”
还未待几名汉子回礼,更远处有道苍老声音传来:“朝廷这次兵部,刑部,礼部三部联手,还要这些散兵游勇干什么,战场瞬息万变,倘若杂鱼拖了后腿,我看你跟谁交代。”
这几句话说的可谓刻薄至极,没给那草庐八杰半分面子,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这群脾气本就火爆的江湖游隼。
“呵,我倒要看看是谁口气这么大。”马脸汉子手腕一抖,从袖中甩出一截长鞭,看来是动了真火,要给来人一个教训。
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头戴莲花冠,脚踩十方履,肩背桃木剑,身着八卦服,正从远方徐徐走来,他的后面跟着对男女,中年不足,青年有余,皆是年至而立,一身官服,眉宇间颇有威严。
“老夫天琅郡太上清羊,你想寻死不如自杀,省得栽在老夫手上,还要费神给你做场法事。”白发老道神色傲然道。
“连天琅郡守成观的清羊道人都来了,看来这吃人的妖怪有点邪门啊。”小师弟似乎认识那位老道,他望向酒馆前剑拔弩张,一看就属非等闲之辈的十来名修行者,隐隐有种又要倒血霉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