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近两年大家能团聚的时候越来越少,不过一日光景,永夜和明喆便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坐上了前往沙洋镇的军驿马车,星邪怀里揣着呼吸平稳仍未醒来的吞吞,另一只手牵着小师弟,也离开了双莲镇,沿着官道向家的地方慢慢前进。
再有不久就要过年了,官道空荡荡的,两边的田野里也见不到什么人。边塞之地,农人猎户们都早早囤了粮食,在家忙活起杀年猪,制新衣的大事,一年辛苦到头,就是这个把月的时光最是闲适安逸。
赤水城虽是座小县城,可比起双莲镇还是要热闹太多。往年这时候集镇上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周围村里的乡亲们都携着一家老小赶来置办年货。自星邪十岁以后,老师就会让他在院子门口搬个小板凳,旁边放上笔墨纸砚,再摆个代写春联的招牌。星邪打小招人喜欢,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一手行楷大字更是写的端正平稳,颇有气象,十枚铜钱一副的价格也是邻里街坊的友情价,于是生意竟是格外火爆,最紧俏的时候求对联的人可以排队到数百步开外,老师看着门外长龙,总会眉开眼笑,也顾不得细细去数,抓起大把大把的铜钱往不知哪里找来的布袋子里塞。
古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能挣钱的行当,在老师眼里自然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可惜已经有两年没有在家过年了,虽然在他乡的村庄里同样温馨热闹,但还是那个小小的院落才能带来家的感觉。星邪心里盘算着把小师弟送回家,然后来回一趟京城,如果一切顺利刚好可以赶上小年。只是不知今年大家能否在年前办完各自手上的事情,一起聚上一聚。
可世事难料,西方白虎将军巫螟灵绝是个连墨麟都头疼的人物,星邪此去京城,怕是希望渺茫。
相比心事重重的星邪,小师弟则显得异常兴奋,摆脱了双莲镇里严厉的三师兄和刻板的老先生,远离了写不完的字帖,读不完的诗书,还有没日没夜的练功修行,跟着温柔细心,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星邪,这样的日子简直快活到天上去了。
越想越是得意,小师弟瘦小的身体里涌出一股诗人才有的狂放豪气,于是他在星邪错愕的目光下掏出从双莲镇藏到现在的酒壶,美滋滋的灌上一大口,大声诵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一枝红杏出墙来。”
兴许这几句便是他半月来能背熟的全部诗句了,拼凑在一起居然还莫名押韵,星邪无可奈何的拿过酒壶放入包袱里,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卷书,递到小师弟面前,认真道:“你还不到喝酒的年龄,多读些书对你的帮助会大很多。”
小师弟震惊的看向星邪,发现后者的眼神温和而坚定,他苦恼的抓着脑袋,用很小的声音快速低语:“啥子哟,咋个跟永夜那个瓜娃子一样样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师弟摇摇头,牢牢抱住书卷,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
轸州地势西低东高,过了靠近苍阳的平原地带,再往星州的方向去就会进入岐山山脉,那里虽然村落星罗棋布,但山林茂密,也有很多村子近乎与世隔绝。日暮对农耕狩猎的赋税本就不高,再加上考虑到岐山深处人烟稀少,条件有限,无论是官吏来回亦或是村民生活都比较艰辛,也就对那里每年缴上的税金睁只眼闭只眼。本来朝廷有意修建官道将各村连通,再将部分太过偏远的村落迁出,奈何乡土情怀在大多村民的心里根深蒂固,都不愿转移,这事愁白了多少任州牧的头发,至今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比起连饭都没得吃的苍阳荒原,物产丰富,到处都是天材地宝的岐山确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
岐山主干上蜿蜒曲折的官道已是很不好走,再加上小师弟东张西望蹦蹦跳跳,没过多长时间便将星邪拉扯的看不见了官道的踪影,星邪看到小师弟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就由着他胡闹一阵,想着也许小孩子累了自然就会安静下来。
可这个小孩子,是一个已经踏入了明道境的小孩子,他的精力要比同龄幼童充沛十倍有余,还有他那身师承永夜,辗转腾挪,翻山越岭的腿上功夫,活脱脱一只回归山野的猴子精,待他闹够了回过神来准备向师兄讨口水喝,却发现日落西山,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正路的方向了。
所以小师弟鼓着小脸咕噜噜的喝足水后,用袖子抹抹嘴,愁眉苦脸道:“星邪师兄怎么这样贪玩,你看我们都走到哪里去了,怕是要在这附近找个村子过夜了。”
不用去官道的驿站住,附近借住的村子晚上熄灯一般很早,想必星邪也不会让他借着星光读书,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再玩闹一番,小师弟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怎料星邪爱怜的摸摸小师弟的脑袋,说出一句让小师弟目瞪口呆的话来:“我记着路在,现在走,天黑前赶到官道寻个客栈住下还来得及,不用担心。”
“这都记得路,你是个怪物吧。”小师弟心里嘀咕一句,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委屈的望向星邪。
“玩累了?”
“恩!”小师弟用力点头。
“那就依你的在这附近找个村子住一晚上吧。”星邪应道。
还未待小师弟欢呼雀跃,星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白芒绽放,瞬间将方圆数丈照的通透明亮,“晚上师兄教你读书。”
“哦。”小师弟垂头丧气的拉着星邪的手,二人向着最近的一处灯火闪烁的村子走去。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申时刚过,绚烂的晚霞就洒满了整片山林,林间橘红的光线穿梭交错,让落叶堆积的土地也色彩斑斓起来,许多夜行的野物都到了要活动的时间,树叶丛林簌簌作响,好不热闹。
村庄坐落在山脊下的窝窝里,星邪和小师弟走到距离村子不到一里的地方,林间缓缓传来若隐若现的婴孩啜泣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星邪自问应该不会听错,但是他很难想象为何会有村民将小孩遗漏在此,要知道在日暮乡野习俗里私自弃婴可是要损祖上阴德的大恶事,寻常人家哪怕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情。
听到啼哭的不止星邪一人,小师弟本能的想到星邪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小声说道:“我听说许多山精在傍晚时分会扮作婴儿哭泣,引诱好心人前去搭救,借此把人吃掉,还有的会变作貌美女子,更是凶险异常,师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莫去搭理这等闲事。”
“你说的这些只是志怪小说,真正亲眼所见的人少之又少,老师时常教导我们修行先修身,不该置之不理的。”星邪静立于山林中,开始锁定幼婴的位子。
“师兄说的有理,听师兄的就是。”小师弟撇撇嘴,无奈说道。
修行者的五感较之常人敏锐许多,在密林里循声找人并不是件难事,二人一路走去,很快在村子不到百丈的洼地里发现了正在啼哭的婴孩,小脸被冻的红扑扑的孩子被花棉布制成的襁褓紧紧裹住,本是惹人心疼的一幕却让星邪和小师弟的心头涌出一股寒气。
因为婴孩的后方,游荡着五头眼冒绿光的豺狼,这些野兽的腹腔因为愤怒而剧烈收缩,它们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压抑不住的低沉咆哮就要冲出喉咙。
小师弟面对凶兽有些发怵,他扯扯星邪的衣袖,后者只是细细替他擦去玩闹时脸上留下的污垢,然后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把包袱放下,从里面取出一根黑色铁钎,当作棍棒握在手中。
“师兄……那可是……豺狼啊……”小师弟隐约猜到了星邪要做什么,虽然修行者身躯经天地能量洗练都非常人可以比拟,但在小师弟刚满十年的记忆里,这位好脾气的师兄好像从小都是挨打的那个,还从未见他对谁出过手。
星邪往前几步,把婴孩和小师弟护在身后,柔声道:“师兄是明道中境的修行者,小师弟无须担心。”
山林中的豺狼结伴出没,围剿猎物经验丰富,甚至隐隐暗合兵法之道,眼下星邪未动,两头豺狼伏地作出猛扑的蓄力姿态,剩下三头悄无声息的向着星邪身后挪去。
这些豺狼毛色暗沉,都是凶性最甚的饿狼。
星邪眼睑低垂,衣袂飘然而起,他脚踩落叶朝前掠出数丈,唤作“离云”的铁钎化作一片翻飞的黑影向着面前的两头豺狼敲去,五头豺狼在那一瞬间全部做出反应,像一个整体一般开始移动。
前方两匹狼极速后退,后方三匹一跃而起,扑向星邪身后空门。星邪脚尖点地,腰身发力止住去势,左手白光喷薄而出,以手为刃划过背后三狼肚子,炽热的高温让狼群吃痛摔落在地,腹部青烟缭绕,带起阵阵焦糊的肉香。与此同时,星邪右手快速抖动,离云朝前射出三寸,点向另一侧豺狼眉心。
被点的豺狼矮下身子,躲过一击,正面的第二匹狼跃上它的脊背,人立而起咬向星邪头颅,星邪表情沉静,动作再变,左手转刃为掌,将那颗獠牙交错的狼首狠狠按在地上。
电光火石的刹那,星邪便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废掉了三头狼的战斗力,且将第四头狼压制在地,修行者的风姿展露无疑。
但是豺狼一共有五头。
“别过来……我怕……我怕…..”
将婴孩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师弟,面色惨白的看着那头躲过星邪两次攻击,神出鬼没间来到他跟前的豺狼,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星邪闻声心头一颤,手上加力把狼头按进土里,让其昏厥,然后折身冲向小师弟。
仅剩的豺狼狡猾至极,感知到星邪飞速赶来,也不再疑迟,向着小师弟飞身跃起。
能赶上么?星邪的心里有团火在燃烧。
“我怕……我怕……”
此时狼吻距离小师弟的脸几寸不到,满脸惶恐的小师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狞笑,仿佛被猎杀的对象该是那头豺狼。
“我怕是要锤死你哦。”
只听得小师弟稚嫩的身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他举起粉嫩的拳头砸向豺狼的面门,于是这头饿狼从鼻骨处被生生砸断,软绵绵的栽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机。
小师弟冲着地上的尸首示威般挥挥拳头,学着双莲镇那些军人痞子的模样,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