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州又被称作朱雀七州,作为此地军方的代表人物,八龙将中鬼将军墨麟首当其冲,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无数隐匿在苍阳深处的险恶势力才得以收敛他们的恶毒阴谋。
很多帝国军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见到至高无上的八龙将中任何一人,与此相对的,但凡能遥遥看上他们一眼,都是能够回味一辈子的精彩时刻,如今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将军亲临双莲镇,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梦幻一般的场景,不过对另一小部分人而言,这个梦就只能是噩梦了。
墨麟将军亮出了他的龙将令,那这场冲突孰是孰非就一目了然,虽然士兵们都不太清楚为何刚刚还正气凛然,向来也口碑不错的白竹公子变成了这副惨样,但日暮军人们向来不屑于去细想其中的腌臜事情。军人的天命是服从,就这一点来说,日暮将士是当之无愧的楷模。
城下,墨麟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不发一语,两名被制服的千夫长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不停地磕头,洞世下境淬炼而成的钢筋铁骨,愣是让他们二人磕的头破血流。
明喆心烦意乱的挥挥手,说道:“停了停了,你们两个哪里还有半分我日暮军人的风骨。”
墨麟从怀里掏出烟杆,长长的吐出一口云雾,对着白竹说道:“为了追求一个姑娘,你竟滥用军权,肆意生杀,胆大妄为。那些出城寻找永夜的士兵是如何死的,死于谁手,你可要给我交代清楚了。”
“将军冤枉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在,将军可不要被奸人蒙蔽……”
“放你的狗屁。”不待白竹说完,墨麟就打断了他的话。白竹惊惧的抬头,他看到墨麟的眼睛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瞳仁被分割成两块黑斑,分布左右,“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若是让本将军动用这双眼睛,那你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鬼将军的裂纹眼,即便是未曾修行的白竹,也知道它的鬼神之威,他明白今日自己在劫难逃,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自己的父亲身上了。
“永夜!”
就在明喆和墨麟商议如何关押审问白竹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到梨花带雨的俊俏姑娘跌跌撞撞的一路奔来,单薄的身子在铮铮铁甲的将士中显得格外刺眼,平日极为干净讲究的衣裳也沾染了好多灰尘,甚至连鞋子都险些跑丢了一只。
每个少女的心中都会有一个英雄,而若南心中的英雄,不是鲜衣怒马,花团锦簇的少年郎,若南心中的英雄,总是伤痕累累,但他的那杆乌黑战戟,就和他的脊梁一样,永远挺得笔直,永远不会倒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一笑为少年。
若南边跑边哭,又边哭边笑,于是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们的笑容全部都僵在了脸上。
因为他们看到永夜抬起了黑龙般狰狞的大戟,戟锋距离若南的喉头几寸不到,这个姿态星邪再熟悉不过,是永夜的起手式,这也意味着如果若南此时还有异动,那么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最暴烈的一记攒刺。
“为什么?”若南呆呆的看着永夜,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因为你和白竹,都要给那些死去的人们一个说法。”永夜手臂伸展,又将战戟朝前送出三寸。
“师兄……”星邪见状想要拦下永夜,却被若南示意不要上前。
“你要杀我,动手便是,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得,现在权当还给你了。”若南拽着自己的衣角,哽咽说道。
“呵,你倒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以命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永夜手上加了力道,若南痛呼一声,白净如玉的脖子已经见了红,但她仍是咬牙未退一步,瞪着哭肿的大眼睛,委屈又难过的看着永夜。
“永夜,够了,你还嫌今日不够乱吗。”旁边的墨麟看不过去,低斥一声,然后说道:“人家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你也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了。别人日日夜夜盼你回来,然后你就拿戟指着别人,以战入道,难不成连这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也要战上一战?”
“可是人都死了啊,我的人全都死了,里面最小的才刚刚十五岁!”永夜不再压抑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大声咆哮起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双莲镇残暴冷酷的杀神,也不是杀伐果敢的百夫长,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伙伴的,孤独的少年。
那个喜欢说些俏皮话的副官死了,刚刚参军不到一年的一对双胞胎死了,准备回老家成婚的狗娃死了,还有当日给他包扎伤口的队医,孩子刚刚出生,本来永夜想再见面给他些银钱兑现诺言,让他去大城市开个医馆过过安生日子,结果也死了。
还剩下谁呢?永夜觉得头脑发涨,就要裂开,他看着因为害怕而不停发抖,却没有退缩的若南,又好像看到了堵山上,紧紧攥着他的手,面对飞咆恐惧而又坚强的少女。
“我不是军人,我可以不听你的命令。”
“我不走。”
永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手中战戟,若南犹豫着,一步步小心的挪到永夜面前,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永夜胸前,十七岁的少女比十八岁的少年要矮上一个头,所以这个姿势自然舒适,刚刚好。
“以后不准再凶我了。”把脸埋在永夜怀里的若南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
永夜没有回应,他像是块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旭日冉冉升起,难得的璀璨阳光带来了久违的暖意,直到这一刻人们才敢完全的松懈下来,确认远离了苍阳那个可怕的大漩涡。
半晌未动的永夜此时慢慢扶起若南的脸,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块黑色布条,僵硬而谨慎的把若南脖颈间那抹极淡的划痕包扎起来,若南红着脸蛋,胸口起伏,呼出的气息带着兰香一阵阵拂在永夜的面颊上,似乎把他那些坚硬的线条都吹得柔和起来。
永夜别扭的侧过头去,淡淡说了一句:“真是个蠢女人。”
眼看这对冤家总算是相安无事,墨麟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白竹身上。
“白竹公子,听闻你在轸州一代颇负盛名,军阵兵法乃至于数理连很多青年将才都难以企及。”
“回将军的话,草民曾求学于太学院,幸得弦影先生点拨一二。”
弦影,星邪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位对他鼎力相助,亦师亦友的先生,分别之时的那句“能救一人,此是好人,能救天下,方为圣人”如今仍在耳边回荡,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
“幸得?”墨麟摇头嗤笑道:“怕又是你那老爹给你托的关系吧,藤宫老将军当年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你无法修行,就费尽心血让你苦读兵书,想着将来也尽一份心力,当不了将军,当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也好,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你的聪慧用错了地方,长得眉清目秀,怎么就生了这样一颗恶毒阴狠的心。”
白竹听得墨麟语气,知晓此事再无周转余地,只有和盘托出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当下说道:“不敢欺瞒将军,双莲镇南北八百里边防事务一直是家父负责,苍阳祸事不断,隔三差五死几个人是常有的事,家父一心修行,无暇顾及太多军务,也有锻炼我之意,就将部分军中事务交由我来负责,其中就包括牺牲将士的抚恤金发放问题,”
“所以你欺上瞒下,侵吞抚恤金,不准军队发丧,那些军属便连自己家人死活都不知道。”
白竹将头埋得越发的低,“半月前我来双莲镇,对若南姑娘一见倾心,打探之下得知永夜的事情,正巧碰上永夜报备英烈,抚恤金又扣在我手,为了让若南死心,就派永夜旧部出城寻找永夜,原本打算让他们谎报永夜战死,奈何堵不住他们的嘴,只好秘密将他们处死,但我又担心永夜真的回来了,所以留下一人,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挟作出伪证,以防万一。”
“杀了这么多人,即给永夜安了个叛逃之名,又多侵吞了一大笔抚恤金,好计谋。”墨麟阴沉着脸从布袄里抽出五尺长的回火钢刀,接着说道:“先前还想着给你一个痛快,但现在看来,实在是便宜你了。被噬魂刀所斩之人,魂灵会被困在刀中日夜折磨,成为听我号令的游魂,你活着恶事做尽,死后就尽点绵薄之力来赎罪吧。”
墨麟说着抬起长刀,就要落下,此时一声长啸由远及近传来。
“大人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