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淡蓝爽朗的天空映衬着官道两旁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煞是惹人艳羡。
经过几日的跋涉,星邪与弦影已经来到了星州和轸州的交界处。此时高远的晴空传来几声嘹亮的雁鸣,星邪闻声抬头,看着大雁结队,向着南方飞去。温暖的阳光照着他清秀的眉眼,却化不开他眸中的忧愁。
弦影瞅见身旁少年的模样,轻声叹气。十余日结伴而行,星邪的恭谨,温厚,淳良,聪慧都让弦影十分欣赏,身为一名教习,这个后生让他不仅起了结交之意,更有了爱才之心。
迟疑片刻,弦影开口道:“星邪小兄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星邪回过神来,歉然道:“您请问。”
“这一路走来,看你时常面带忧色,能否多嘴问一句,你去轸州所为何事,说不定我可以帮衬一二。”
星邪摇摇头,脸色黯然,“有位师兄在苍阳失去了音信,这次我是去苍阳寻他去的。”
弦影点头,凝重道:“原来只是路过轸州。苍阳是遗弃之地,处处是流寇匪军,还有辉耀的余孽,你那位师兄怎么会去苍阳那种凶险之地。”
“师兄以战入道,他一直相信生死之间有大机缘,所以就在轸州参军,去苍阳历练。”星邪说着语气有些自责,“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反对他的道,为了悟道伤人性命这种事情,太没有道理,对自己也是风险极大,奈何师兄太过执拗。早知如此,当时我该再坚决一些的。”
“你的师兄以战入道,本身就有大勇气,如今的状况想必他也有所准备。至于伤人性命,小兄弟你可知道苍阳的响马袭扰我日暮边境,烧杀掳掠,恶事做尽,你的师兄这是为民除害啊。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像你师兄这样的人杀了很多大奸大恶之徒,我日暮百姓才得以安宁。”弦影劝慰道。
“可是杀人总是不对的。”星邪说道。
“杀人,有时候就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或许现在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将来你会明白的。”弦影拍拍星邪的肩膀,认真说道:“这个天下有很多人该死,面对他们不能太过于良善,你留他们一命,他们就会用这条命再杀千千万万的人,人理当仁爱善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当杀伐果敢。古时的圣人面对饿殍饥民,曾悲怆落泪,割掉自己的肉烹煮给落难之人充饥,而面对欺压百姓的暴徒山贼,也曾怒发冲冠,持剑十步斩一人。不必要的怜悯之心,在很多时候等同于愚蠢。”
星邪脸色肃然,他举手齐眉,对着弦影恭谨行礼,诚恳说道:“先生的教诲,星邪记住了。”
鸿雁来,玄鸟归,秋高气爽。
一路无事,三言两语间,二人便来到了轸州地界内的小村里。
乡下的土路不如官道那般平整,熙熙攘攘的行人也让二人放缓了脚步。从早上就一直藏在星邪怀里的吞吞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有些迷糊的探了探脑袋,两支不老实的长耳朵蹭的星邪胸口微痒,星邪担心吞吞着凉,把衣服紧了紧,和声问道:“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吞吞摇摇头,吐出粉嫩的舌头舔舔嘴唇。
“看来是渴了,我去带你讨口水喝。”星邪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村头一座低矮的瓦房,瓦房外的小院里不像寻常的农户一般养着几只老母鸡,或者种些时蔬,而是盛开着一排排灿烂的金菊花,秋海棠,以及好些星邪说不上名字的花卉,姹紫嫣红好不绚丽。
瓦房前泥土夯实的台阶上蹲着一个老汉,好像是刚刚从地里回来,肤色黝黑的老汉抽着旱烟,身旁放着一柄沾着泥土的锄头和一把用来修剪枝叶的铁剪,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院里绽放的花朵。
似乎是察觉到了星邪的目光,老汉朝着星邪的方向看去,二人目光相对,星邪抬手行礼,老汉笑着点头回应。
星邪抱着吞吞,走到院外,和声说道:“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一路上没有遇到客栈,能否在您这里讨口水喝?”
“有什么不可以的,来者是客,别说喝口水,就是留下来吃饭也没有问题。”老汉笑的很开心,眼角深重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他起身开门,把星邪弦影邀进院里。
“老伴儿走后,俺一个人住在这里好些年了,因为是个种花的,所以很少有机会出去转转,你们两个娃娃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若是路上不赶,不妨停留半日陪俺说说话。”老汉说着舀了一大瓢清水捧到星邪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喏,家里没什么干净碗,只能用这木瓢盛水了,小娃娃可不要嫌弃。”
“不碍事,倒是给您添麻烦了。”星邪接过木瓢,抱到胸前,吞吞伸出两只前爪扶住瓢沿,忙不迭的把清水送入开合的三瓣小嘴里,看来是渴坏了。
“小娃娃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老汉看着喝水的吞吞,黝黑的脸微红,一副有求于人,拘谨憨厚的模样。
“您请说。”星邪微微有些诧异。
“俺膝下没有儿女,老伴也走得早,除了这些花花草草,院里再没有别人,俺瞅见你这兔子机灵喜人,不知可否留给俺当个伴啊。”
“这......”星邪面露难色,沉吟起来。老汉家境窘迫,又孤身一人,确实可怜,但是若要将吞吞送予这老汉,星邪心中很有些不舍,况且他还需询问吞吞自己的意思。
看见星邪犹豫,老汉连忙开口说道:“娃娃莫要担心,俺肯定会好生对待这小家伙,”
“实不相瞒,吞吞很通人性,我与它朝夕相伴,早就把它当作自己的亲人,但今日见您孤身一人,有它陪伴也确实是一件好事。如此两难,不如我们让吞吞自己选择。”
“小娃娃莫要诓俺,这兔子虽然模样极讨人喜欢,但从来没有动物去留主人做不了主的道理。照你的说法,这兔子还成了精不成,那俺可不敢要。”老汉苦笑着摇摇头,捡起地上的铁剪,背过身去修理枝叶,佝偻的背影看的有些孤寂落寞。
星邪看到老汉的模样,想要开口解释,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这位小兄弟读书明理,怎会因为一己私欲,开口诓骗你这花农。”站在一旁的弦影不忍看星邪窘迫,开口解围道。
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读书人不讲空话,说出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实话。
“你们读书人那套俺不懂,俺只知道这兔子跟了那小娃娃那么长日子,若依他所言让兔子自己选择,难不成还会选俺这生人。要送便痛痛快快的送了,不想送便不送,俺还能抢不成。”老汉的语气隐隐有些气愤,似乎是觉得星邪与弦影在戏弄他。
星邪皱眉,歉然道:“请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吞吞如若不愿留下,您有什么需要也可向我提出,我一定尽力满足。”
“俺有什么需要?”老汉听到星邪的话,停下了修理枝叶的铁剪,缓缓挪步,合上了院子的门。
院门关上,院中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闷了起来。踏入明道中境的星邪感知到这片小天地的能量流动发生了变化,眼前的这名老花农,赫然是一位修行者!
老汉体内深藏的元气像是雨后的春笋,一点点从经脉脏器里复苏,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俺家里穷,几顿下来舍不得吃肉,要说需要么,想喝一顿兔肉汤不知可不可以。”
老汉先是要让吞吞留下,之后又要拿它做汤,即便星邪心地善良,也听出了老汉话里的弦外之音,于是他眉头皱得更紧,认真说出几字。
“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
与君子不徒语的解围不同,星邪说君子不苟求,是劝诫。人不应该贪取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以苟且心态妄想获利,更不会落井下石,谋求私人利益,豪取强夺。星邪想以此言,劝说老汉放弃心中的想法。
然而老汉看着星邪,深藏在皱纹之中的双眼精芒闪烁,他举起手中的铁剪,直起了佝偻的腰身,大喝道:“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休要胡诌。”弦影踏前一步,挡在星邪身前,怒斥道:“君子行事,必定正直,你这般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也配说自己行必有正?”
“老汉年轻时游历四方,岂会看不出这兔子是只妖精,三番五次出言要替你们除去这祸害,谁知你们却被迷惑了心智,俺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如何不正!”
“我知道它是只妖,但我与它相伴至今,它从未有过害人之举,我的老师也说过妖族与我们相处融洽,一般不会加害于我们。我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让您对妖族产生了如此见解,但是每条性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万望您让我们离开此地。”星邪说道。
老汉并不答话,手腕微微一抖,铁剪便化作一道闪电向着站在最前面的弦影暴射而去。
弦影面色大变,却觉得肩上一沉,同时有股柔力拖着他向后退去几步,只听“哐当”一声,那柄铁剪便插在了弦影脚前的土里,没入地下数尺。
出手相救的人是星邪,他的心里有些难受,他想不明白为何老汉可以如此无所顾忌的出手,就算是除妖,为何如今连人的性命都不怜惜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弦影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的不轻,他抬手指着老汉,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先生您再往后站站,照顾好吞吞,这里交给我了。”星邪喘了口气,把怀中的吞吞交给弦影,然后取下了肩膀上的包袱。
包袱鼓鼓囊囊,塞的是衣物干粮盘缠,包袱外绑着一截黑色的铁棍,铁棍的一头被削尖,是那杆叫作离云的铁钎。星邪把铁钎握在手里,因为握得很用力,所以指节处有些发白,所以他有些紧张。
君子当不徒语,因为语必有理。
君子当不苟求,因为求必有义。
君子当不虚行,因为行必有正。
星邪想着先前的话,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举起铁钎,向着老汉砸去!
君子当不妄动,如今星邪却动了。
因为——
动!必!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