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秋风起,腥气扑鼻。
鸦雀岭的二当家飞哮双手负于身后,注视着面前伤重不堪的永夜。
飞哮如此姿势,全身上下空门大开,但偏偏没有一人敢欺身上前,这便是自信,猛虎面对绵羊的自信,上位者面对下位者的自信,洞世境面对明道境和普通人的自信。
没人敢上,自然也没人敢跑。所有人都被飞哮身上无匹的压迫感所震慑,面色惨白,不敢妄动。
“你们都站在这里等死吗,还不快滚!”永夜眉头紧皱,一声咆哮如当头棒喝。
“撤退!”副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强撑起剧痛的身体,大声命令道。
虽然身为军人,抛弃长官临阵脱逃为人不齿,但是他们有任务在身,更何况面对洞世境的修行者,所谓人数优势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蚂蚁就是蚂蚁,不管是一只还是一群,一脚下去,就全要丧命于此。
“等等。”
响起的声音很温和,就像是一位儒雅的主人在挽留将要回家的客人。话音落下时,飞哮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军阵正中,周身是十余名身首异处的士兵尸体。
没人看清飞哮是如何跨越这数十丈的距离,幽灵一样瞬杀众人的。
“混账!”永夜怒吼一声,他单手托戟,臂上健硕的肌肉坟起,撑裂衣衫,恐怖的马嘶龙吟震得林间黄叶簌簌落下,那柄阴沉肃杀的战戟仿佛一条黑龙,自永夜的手中而出,向着军阵中的飞哮射去。
“太慢。”
声音依旧温和,飞哮已从原地消失,几乎就是同时永夜背后刮起一阵寒风。
永夜本能的回身抬手,挡住攻势。
一声闷响,飞哮手中的匕首,距离永夜紫色的双眸只有几寸不到,不知为何,他看着永夜没有喜怒却又妖媚异常的双眼,心中一阵烦躁,于是手上加力想把那双眼睛刺成血洞,但是他的手腕,却被永夜紧紧扣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飞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成名技,击杀过同样洞世下境的“蜂回”,竟然被一个区区明道境的少年给挡住了。
所谓“蜂回”,就是先向敌人正面发起佯攻,在对方全身心格挡之际利用极快的身法移动到其身后进行刺杀。飞哮之前故意出现在军阵之中击杀十余人,就是为了吸引永夜的注意力,以便发动之后的那一记背刺,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自信,太过得意,在永夜背后喊出的那一声“太慢”反倒变成了提醒,成为突破口,救下永夜一命。
饶是如此,永夜的反应速度和战斗本能也堪称可怕。非久经沙场不能应对。
此时永夜死死扣住飞哮的手腕,略有好转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与之相应的,他的手上泛起一层黑色。不过与之前和大汉交手时的浓黑相比,这颜色要淡了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乌青。
飞哮眼见这诡异一幕,不敢怠慢,将全身元气运行至腕处,大量的元气从飞哮的双手喷薄而出,形成一圈淡蓝的光晕将永夜弹开,之后人化为数道残影,瞬间出现在十丈开外。
元气外放,这便是踏入洞世境才会拥有的手段之一。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林子里也变得越发阴冷。飞哮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已经变得赤红的手腕。自信如他,此时也觉得有些棘手。
“灼痛......”飞哮眼中精芒闪烁,他先是看到永夜乌青的右手,又看了眼旁边化作干尸的大汉,最后看向地上那十几张焦黑的人皮,接着说道:“所以你的能力应该是通过肢体接触,向敌人体内输入一股热流,然后把敌人烧成灰烬。”
飞哮言罢向前平伸双手,已经变得通红的双臂被大量的蓝色元气包裹,他屏气凝神,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只见他的双手掌心,浮现出两株跳动的黑色火苗。
黑色的火苗悬浮在飞哮掌心,须臾就消散无形。于是飞哮的目光恢复了自信,即使透过面罩,也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不得不承认,这是很难缠的能力,如果我俩同境界,怕是今日我也就和那干尸一样的下场了。不过你现在是明道境,所以无法完美的控制这能力,反噬很严重吧?”
永夜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洞世境的修行者行走世间以印证自己的道,听六路而观八方,见闻都是极广,如今自己不过与其交手一次,能力便被分析的一清二楚。正如飞哮所说,永夜体内的这股热流每使用一次,就会对自身进行一次反噬,身体便要承受一次剧痛。之前对付流寇还好,毕竟只是普通人,体质就像干柴一点就着,而对付同为明道巅峰的修行者时,永夜在那一次对掌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将自身大半的元气都化为热流输入到了大汉体内,而此时永夜体内的元气所剩无几,所以他的手才会变得乌青,所以他也没办法再向飞哮体内传入更多的热流。
还有一招可以试试,但是......
想到这里,永夜的眉头皱的更紧,就算那样可以击败飞哮,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大概也不会超过五成。
飞哮站在远处观察着永夜,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而是不急不慢的说道:“想必你也猜出了一二,我的能力,是神行。所以我有一百种方法杀死你,而不让你接触到我的身体。”
所谓神行,就是眨眼之间,千里之外。
永夜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传来剧痛,他感觉到自己断了数根肋骨,肺部被震伤,左臂也因为之前与大汉的战斗而骨头移位,渐渐肿了起来。最可怕的是,永夜身上的铁铠被飞哮之前爆发出的元气震碎了一部分,那部分碎片嵌入他的腹部,使得他的失血也有些严重。
也许因为太过虚弱,永夜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看了眼不远处七零八落的队伍,紫眸中出现了一丝茫然。
恍惚之中,永夜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座小小的院子里,他不解而愤怒的质问着面前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年:“那些人又不是去找你麻烦的,你非要管这闲事做什么。”
少年白衣上沾满了泥土的鲜血,清秀的脸有些浮肿,但是他的眼睛,干净温润,他注视着永夜,认真说道:“也许我不试试,那几个人会被他们打死了。”
“可要不是我来,或许死的人就是你了。那几个人跑的时候可没管过你死活。”
“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白衣少年笑了笑,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憨厚。
“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永夜自嘲的笑笑,自语道:“没想到最后,我也要像你这个蠢材一样,我一定是疯了。”
于是,永夜开始了奔跑。
他迈开步子,向着军阵正中狂奔,他的黑发在秋风中飞扬,状若疯魔。
飞哮不明白永夜想做什么,他看着距离军阵越来越近的永夜,眼中有了强烈的不安。永夜在奔跑,他的身体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的每一次呼吸,开始吞吐大量的浓烟,他竟用自己体内剩余的所有元气,把自己给点燃了!
飞哮动了,拥有神行的他抬起了左脚,当脚落下的时候,已经踏在了永夜的背上。
永夜被飞哮踩在脚下,距离那杆先前被他掷出而落在阵中的骏马青龙只有数尺之遥,他体内的高温已经焚毁了大多数的器官,但他仍然伸出干瘪的近乎骷髅的手,想要握住那把战戟。骏马青龙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就在附近,乌黑的戟身剧烈的颤动起来,发出震慑人心的嘶鸣,悲怆惨烈。
飞哮拔出插在地面的战戟,这诡异的兵器和同样诡异的少年让他越发不安,他想要尽早结束这场战斗,于是他手上发力。
“噗嗤”一声,战戟从永夜的后背贯入,刺穿了永夜的心脏。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死了?
飞哮在心里问自己,之后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当然死了。没有人可以在心脏被击穿的情况下活下来,别说是永夜,就算是尚贤境,哪怕是净晟境也不行。
可是真的死了么?
飞哮还是往脚下瞥了一眼,然后他看到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一捧黑色的火苗从那血肉模糊的手上浮现,在空气中扩散出阵阵热浪。那火苗像是一朵黑莲,缓缓落至地面,紧接着,一圈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把飞哮和永夜围在了正中。
而永夜的另一只手,从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反曲过来,拔出了插在自己体内的战戟。
黑炎冲天而起,形成火柱将二人笼罩,纵然有神行相助,但在这咫尺天地飞哮也无处遁逃。
永夜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胸口一拳大小的窟窿让人不寒而栗。他紫色的双眸没有了神彩,看的很是空洞,而被提在手中的骏马青龙也被手上散发的黑色火焰覆盖,开始了变化。
原本笔直的戟身向前伸展弯曲,延出两丈有余,赫然成为了一截精钢雕刻的龙身,长戟末端变成龙尾缠绕在永夜手上,龙口大张,吐出长有四尺的戟锋,原先横出的半月形侧刃也变成了宽阔的斧刃,斧面上雕刻着数百匹奔腾的骏马。
这杆战戟变得狰狞无比,霸道无双,根本就不像是人间的兵器。
飞哮看着面前似人非人的永夜,很是惊恐,没有了心脏的人还可以站立起来,尽管洞世境的人游历天下,见闻极广,但这还是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似是看出了飞哮的疑惑,永夜低声道:“我本来就是要把这柄戟,刺入我的心脏的。只有死了的人,才可以用这来自地狱的兵器。”
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响彻天际,惊走了鸦雀岭长千上万觅食的乌鸦,一旁的众人看到火柱之中一只巨龙的剪影贯穿了飞哮的身体,然后后者破碎解体,灰飞烟灭。
黑炎散去,骏马青龙又恢复成了那杆七尺二寸的长戟,静静地躺在地上。夜已向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口的永夜抬头,看了眼夜空依稀可见的几颗星星,不再是紫色的眸子清澈有神,然后他晃了晃身子,在众人的惊呼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