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候凉风至
二候白露降
三候寒蝉鸣
于是立秋
小镇的天空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炎热被秋雨冲刷而去,盛夏戛然而止,前几日还在咒骂酷暑的人们走在街头,穿着短袖竟觉得有丝丝的凉意。
“这还只是八月上旬,估计再过几天,又会变热吧。”大师兄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上,他取下腰间系着的酒壶,小饮一口,而后发出了惬意满足的赞叹。
“青乌镇的冰沁酒,还是原来的味道啊。”
星邪跟在大师兄身后,看着天空细雨绵绵,石街两旁有三两小贩在叫卖,路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来去匆匆,几间古朴铺子上的牌匾早已残缺不全,鳞次栉比的木质阁楼在雨中散发出一股清幽的味道。
大师兄脸上带着笑意,很是满意这里的景色,“青乌镇的很多东西,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很多文人墨客,甚至于大修行家都在这里留下过传说,我们不急着回去,不妨在四处逛逛,说不定能看到什么好东西。”
星邪笑着点点头,目光随即被街头的一家老店吸引。老店门口屋檐下的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奶奶,老奶**上包着青丝帕,穿着左襟大褂,衣上花边精致秀美,这是当地的传统服饰,如今也只有少数老年人才会穿戴的如此完整。也许是因为生意冷清,老奶奶正望着细雨出神,显得有些落寞。
“师兄,去那家店看看吧。”星邪向着那家小店走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铺子很是破旧,门前的台阶上厚厚的一层积灰,屋檐下的门柱上也挂满了蜘蛛网,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清扫过了。
星邪来到老人面前,轻声问道:“阿婆,我可以进去看看,选两样东西么?”
“可以,可以。”老人笑的很开心,脸上的皱纹绽放开来,她想起身,但是坐的时间太久了,一时有些使不上力,星邪见状,上前扶起了老人。
走进屋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阴湿味,大师兄走到门口,就被那股子霉味逼得捂住了鼻子,迟迟不肯进去,星邪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了房里挂着的十几件银饰,有耳环,镯子,银锁等等,这也是青乌镇的小店卖的最常见的东西。
“阿婆,这里就您一人么?”
老人摇摇头,“儿子和媳妇出去做生意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还有个孙子在这里陪我,前些年镇上来了位高人,说他天赋不错,可以修行,于是他就每日早出晚归,说是要寻找什么.....道,现在快到吃饭的时候了,那孩子估计快要回来了。”
星邪点点头,从木架上取下了一对镯子,这对镯子工艺很是精巧,极窄的镯身上环刻着一凤一凰,星邪想到师妹平日就喜欢这些小饰品,便询问起老人镯子的价格。
“这对儿啊......三两银子,你便取走吧。”老奶奶答道。
“三两可不行,这镯子可是镇店的宝贝,起码十两。”一个刻薄的声音从星邪身后传来,屋内进来了一名青年男子,男子打量着星邪,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阿毛啊,你怎么能.....”
“我说十两就是十两,奶奶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叫阿毛的男子打断了老人的话,颇有些不耐烦。
“你是阿婆的孙子?”星邪问道。
“是。”
“你平日有时间修行,怎么没时间帮老人家打扫下屋子?”星邪看着阿毛,目光温和,但是表情很是认真。
阿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的大笑起来,“你还是快些付钱滚蛋吧,先告诉你一声,这镯子你碰了,不买都不行,其余的事情,我看你这小毛孩管的太多了吧,老子是修行家,还理打扫屋子这些屁事?”
“阿毛,听奶奶的,三两就可以了。”老人的声音焦急起来。
阿毛冷哼一声,双手抱肩,沉声道:“你今日不给十两银子,就别想出这个门。”
星邪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了些许碎银,来到了老人面前。
“阿婆,这是十两银子,您拿着,保重身体。”星邪把银子塞进了老人手中,然后转身走出了老店。
店外的青石街上,大师兄靠着一尊石狮子,耷拉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大师兄,走吧,要赶路了。”
“恩.....”大师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师弟进去挑了什么东西?”
“一对镯子。”
大师兄点了点头,他转身,看了铺子一眼,“银镯子要十两,有些贵了。”
“原来师兄都听到了。”
“怎么妥协了,你要出来,那家伙怕是还拦不住你吧。”
“不是因为他。”星邪叹了口气,“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多给些钱又有何妨。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又算不得什么。”
“只怕你这个小财主是要被人给惦记上了,这下有意思了。”大师兄拍拍星邪的脑袋,大笑起来。星邪没有答话,只是跟着大师兄,在朦胧烟雨中走出了古镇。
二人走上官道的时候,天空已被夜幕覆盖,晚风吹拂,带来阵阵泥土的清香,远处有点点亮光,是三两萤火虫在飞舞。雨虽然停了,但把坑洼不平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不过大师兄和星邪都没有在意,他们一前一后,步伐不急不缓,这条官道每隔几里就会有一两家小店可供住宿,时间还很充裕。
路上无人,大师兄走的有些无聊,他轻轻拍打起腰间系着的长刀刀鞘,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歌声苍凉萧肃,透着淡淡的悲意,像是那些从战场归来的老兵,在祭奠死去的袍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星邪听着歌声,轻声应和道。
大师兄停下歌声,抚掌赞叹道,“小师弟知我,将来若有一日战火再次席卷这天下,能与师弟并肩杀敌,一定酣畅淋漓。”
星邪想了很久,认真答道:“但愿这一天不要到来的好。”
“战争,无法避免,因为人和人之间利益的冲突无法避免。就像生活中你不去招惹别人,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觊觎你的东西。争斗无处不在,比如现在。”大师兄说着停下了脚步,星邪也停了下来。
夏夜
官道
极安静
但是不平静
十几道黑影在夜幕中现出身形,他们缓缓逼近,把星邪和大师兄围在了正中。
星邪环顾四周,这些人手中拿着短刀,木棍,甚至于碎石,目光里有戾气,也有不安。他们甚至于连劫匪都算不上,大概是从古镇里一路跟来的地头蛇。
“知道你们是两只肥羊,把钱都拿出来,留你们性命!”为首的蒙面人凶狠说道。
“先前在那铺子里,已将钱给你了。”星邪看着蒙面人,眼神有些黯淡。
“被认出来了啊,那还啰嗦什么,快把钱拿出来!”蒙面人扯下了面罩,便是那个叫阿毛的青年人。
“你这样,没道理。”星邪摇头。
“道理?老子拳头大,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阿毛嗤笑一声,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哎。”星邪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悲伤,大师兄看着星邪,想到小师弟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当他高兴地时候,是毫不做作高兴,所以他悲伤地时候,也是真真确确的悲伤。
星邪悲伤,是因为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青年已经恶劣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也在悲伤自己似乎要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极认真的把袖口卷到了手肘的位置,然后说道,“大师兄,请不要出手。”
大师兄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容,心里想着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师弟跟人动手呢,又担忧着星邪不会打架,一会要是吃了亏,自己得赶紧出手才是。
星邪左手向前伸展,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来吧,我用你的方式,跟你讲道理。”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十几人拿着各式的武器,向着星邪冲了过来。
几个月前星邪踏入明道境,然后引天地能量进入己身,他的五感,反应,体魄,早已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冲来的不过是些普通人,所以动作在他眼中也变得有些笨拙。他向前走去,侧身躲过迎面的短刀,一拳击向其中一人的腹部。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自然,不紧不慢,甚至于他有闲暇时间观察到了被击中的人脸上表情的变化过程,然后他再次转身,用手肘震掉了身后一人的木棍,顺便震碎了那人的虎口。
星邪的动作不快,用的力量也不大,但这是对于同样明道境的人而言。在那些普通人的眼里,星邪便是一道快到无法捕捉的白影,鬼魅一样在人群里穿梭,不断有人哀嚎着被击倒在地,或断了肋骨,或折了手臂。
阿毛瞪大了眼睛,他没想过,面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也是修行者,而且是明道境的修行者,他怒吼一声,双腿用力,小腿扎实的肌肉坟起,在地面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阿毛像是利箭,弹射到半空,他把刀举过头顶,带起一阵冰冷刺骨的狂风。那是近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星邪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来自于同样的明道境。他抬头,看到了空中的那个人影,还有那把要把空气都绞碎的刀。
星邪伸出左手,似乎想要把刀握在手中。
夜幕中忽的亮起了一道光,纯净圣洁,是最纯粹的白色。
今晚是阴天,所以没有月亮,所以这不是月光。
所以这道光
不从天上来
它来自人间,来自那个白衣少年伸出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