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的第三日,满眼红血丝的木勒顶着一身尘土来到东厂,咧开一口大白牙邀功似的从怀里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红色盒子举到步桐眼前,
“看吧,是曼陀香的解药,我可是带了足足的分量,再也不怕那些人想害谁了,为了尽快赶回来,我可是累死了两匹马昼夜赶路,三天没睡了呢。”
步桐正陪着刚刚醒来的汤玄霖在廊下晒太阳,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享受一下静谧的时光,突然青龙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过来,就这么打破了平静,步桐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满满约莫二十多粒红色药丸。
汤玄霖有些无力地靠在躺椅上,甚至都没有起身,懒洋洋地看着步桐捏着一颗药丸打量着,
“这便是曼陀香的解药?”
木勒斜看了他一眼,“哟,你也在啊,怎的受伤了吗?脸色也不好,人也瞧着脱力,平日里不是厉害得很吗?如今可是在这歇下了。”
步桐拿出几颗掏出帕子包好,
“朱雀何在?”
一个黑色斗篷遮住全身的身影出现在汤玄霖身后,“郡主有何吩咐?”
步桐把布包递过去,
“你去一趟太子府,把这个交给府上的管事,就说是曼陀花的解药,要他给太子殿下和石青服下。”
朱雀领命侯接过东西消失了,青龙有些不高兴,“郡主莫不是没看到属下在跟前罢?若说朱雀轻功一流,属下快马扬鞭也不比他慢多少的。”
步桐转向汤玄霖笑道,
“玄霖你瞧他,少给他安排一桩活计竟还不乐意了。”
汤玄霖说话轻和了许多,大约是中毒的缘故,整个人的气压都消失了,这两日东厂众人也都鲜活了不少,
“你外头事物颇多,如今里里外外都是要锦衣卫值守的,朱雀左右闲来无事,刚好出门跑跑腿。”
这话说的,若是朱雀听到了,怕是脚下都要沉重许多,步桐轻笑,挥挥手示意青龙下去忙。
“哎你这是……”木勒皱了下眉毛,迅速凑到汤玄霖的身边来,警觉地观察着,“莫不是也中了毒罢?”
步桐眉头一动,瞬间直起身子看着他,
“这毒你可认得?是否有解药?宫里的那些个庸医来这看过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木勒又是翻眼皮又是看牙根,随即一把拉开了汤玄霖的衣衫,胸口处一朵摇曳的黑色彼岸花已然初具轮廓,外侧三瓣花瓣如同刺青一般烙印在上面。
步桐看着这场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汤玄霖轻轻用大手握住了步桐的手,
“桐儿莫急,我不要紧的,只是方醒身上没力气罢了,恢复一下这不痛不痒的东西不会有什么的。”
“不要紧?!”木勒地模样都有些扭曲了,“这可是彼岸花啊!”
汤玄霖无奈地抿着嘴,
“连你都晓得,看来当真是奇毒了。”
步桐只紧紧盯着木勒,“可有办法?”
木勒本就有些体力不支,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汤玄霖身侧,细细把脉。
汤玄霖却是没由来的轻松模样,甚至转头向着步桐说起了笑话,
“这引路的小哥出身隐秘倒也罢了,竟还会懂得医术?怕不是赤脚医生罢?若我吃他的药,会不会死的更快一些。”
木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北凉人善用毒物,我毕竟自小接触的多些,你以为我不想毒死你啊,等到你死了,我便请求你们陛下赐婚,娶了云妹妹回北凉做王后。”
步桐瞪了汤玄霖一眼,
“不许胡言!”
汤玄霖却没有半点生气,甚至微微笑着,
“这样,倒也好。”
木勒愣住了,起身拍拍满身的尘土,却怎么也拍不干净,只得讪讪停手,
“你这毒药很是棘手,我先去睡觉养养精神再想办法,反正彼岸花的毒急于这一时三刻也无用。”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说给步桐的,这人说完便转身大咧咧地离开了,一面走着一面吆喝,
“来人啊,小青龙?给本殿安排一间上房休息,人呢?”
步桐紧紧握着汤玄霖的手,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定会有办法的,木勒一定会找到解药的,玄霖你不许说些胡话来气我,我如今这身子可是刚刚好伤病没多久呢。”
汤玄霖眼里浮现出一层水光,轻轻点头,
“好。”
两人再次依偎在一起看着这满池的荷塘景色,却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步易阳旁若无人地大咧咧走过来,声音隔了老远就能听到,
“还是你们这里松快啊,快把我也收进东厂罢,外面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汤玄霖这一番休憩倒也恢复了些精神,在躺椅上微微起身坐起,
“易阳这是怎么了?可是朝上又出了什么事?”
步易阳摆摆手,走近随意地在廊下坐下,“这倒没有,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朝廷上怕是要萎靡一阵子了,可陛下眼下偏偏又疯了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尚在悲伤中的步桐都被吓了一跳,
“什么?陛下疯了!”
步易阳沉重点头,“三日前便失了神志,任是见谁都只知骂佞臣,如今太子又重病,难不成要把三皇子从雁门关接回来主持大局不成?”
步桐看着步易阳愁苦的一张脸,赶忙开口劝解,
“解药已然到了,太子殿下大约明日便可以重新回去监国的,兄长大可不必担忧。”
“监国怕是不够的,”汤玄霖的眸子一点点恢复从前的凌厉,
“陛下本就无能无德,不配为君一国,如今他既已然疯魔,倒不如直接另立新君,倒也不算篡夺。”
步易阳闻言点头,似是早有打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是可以如此的,可前面的事务如今过于繁多,群臣中更是多有揣度,真是需要东厂出面镇压场面的时候,只是你这身子……”
“兄长这是何意?”步桐忍不住开口,“玄霖身中剧毒兄长莫不是不晓得,如何能再主理东厂事务。”
步易阳面露难色,“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这还不容易保下的南国总是要尽力护住的,如今的形势……”
步桐铁了心一般,
“形势如何也与我们无关,列将军犹在京都,值守皇城的锦衣卫也都交给云放托管,谁人敢有异议,何须玄霖再出去操劳?”
步易阳半句话不敢说,却见着汤玄霖慢慢起身来,
“我去,总是要把最后的事交代好的。”
步桐有些着急,
“玄霖不急,那些事务日后待你康复再去处理就是了。”
汤玄霖轻轻摇头,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前朝之事,盘根错节,只有锦衣卫是不够的,可是其他几位统领和他们手下的番子乍入他人之手怕是安排不周到的,再说我出现在朝堂上,也算是一种震慑。”
步易阳连连点头,步桐狠狠瞪了一眼去,赶紧低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汤玄霖摸摸步桐的小脑袋,
“你也累了多日,明日好好睡一觉歇息一番,待到睡醒我便回来了。”
……
第二日一早,步桐打开汤玄霖的房门,见着空荡荡的屋子只小声念叨了一句,“骗子。”
如此便转身去寻木勒,这人可是睡得香甜,步桐一个枕头砸过去,
“玄霖的毒性一日日增长,你却还在睡觉,莫不赶紧帮我想办法,你的北凉王位可是没人帮你的。”
木勒迷迷瞪瞪地起身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又拿王位来威胁我。”
步桐转身准备去倒杯水喝,突然便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屋中的桌上,原本放置的茶盘等物皆被放去了地上,满满的书籍横七竖八,被翻开的、折起的、反扣的……
“你这是研究了一夜?”步桐看着打了呵欠伸着懒腰的木勒走近,木勒伸手按在这些个东西上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彼岸花,乃是天下奇毒之首,素来只为了惩罚那些叛国罪的十恶不赦之人所用,为的就是让这人受尽折磨而死,所以从来都是不备解药的。”
步桐整个人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冰冻在了原地,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打着寒战,
“不会的,既然是毒它就是能解的,怎么会没有解药?”
木勒看着步桐崩溃的模样,“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一方可暂压制痛苦,可是亦治标不治本,药方我已誊写好交给东厂的人去取药熬制了,剩下的日子,你便与他好好过罢。”
步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守着那满桌典籍,无力感遍布全身……
午后传来消息,太子在几位老臣和东厂督主的扶持下登位为帝,第一道命令便是处置北凉皇子,扶持木勒,命令列战虎带兵去平定北凉。
……
步桐同木勒坐在汤玄霖院中的桥下石阶上,
“木勒,恭喜你啊,愿望马上便要完成了。”
木勒转头,眼神晶晶亮亮的,
“若我此次事成,建立互市,修养安民,退换南国边境七城的诺言定然作数。”
步桐微微笑着点头,眼前却出现汤玄霖精疲力尽的身影,步易阳小心扶着他,见了步桐赶忙收回满脸的担心,
“桐儿,我们回来了,今日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步桐立马甩开脸上的情绪,笑着迎上去,
“可是回来了,午膳热了两遭了,还以为你们在宫中留膳了呢。”
步易阳把汤玄霖交给步桐便转身要走,
“芍药如今大着肚子,我实在不放心,先且回府了。”
汤玄霖有气无力地靠在步桐身上,步桐只觉得这个从前钢铁一样的男人竟然虚弱至此,身上还不晓得还有多么疼痛。
木勒无声退下去了,步桐扶着汤玄霖进屋躺下,褪下繁琐的外袍、脱靴、掩好被角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汤玄霖微微笑着看着她,只伸手去摸摸步桐的头顶,
“你这样伺候着我,我倒觉得自己已然是个废人了。”
“说得什么话呢?”步桐笑嗔他,“我的玄霖是世间最顶天立地的人,是率领东厂叱咤风云的督主大人,我一定会让玄霖重新恢复以前的模样……”
汤玄霖似是疲惫地厉害,早已沉沉睡去。
步桐伸手近乎贪婪地摸着他的脸,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出门,向着南镇抚司的位置走去。
南镇抚司门口增加了不少锦衣卫,见着步桐纷纷低头问安,刑天刚好从里侧出来,身上满是喷溅的血迹,步桐突然便清明了许多,
“罪人可说什么了?”
刑天气呼呼地答道,“嘴硬得很,一直在叫嚣郡主定会来救他。”
步桐却在原地停留片刻,却突然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几日前的那处地宫,这里早已杂乱不堪,步桐兀自喃喃道,
“那异人最是心术不正,请教他怕不是要被利用,还不如信自己。”
火把燃起,摸索着走到那扇大门前,步桐把火把插好,看着那扇大门,
“我原是不信鬼神的,只是玄霖此生不该如此草草结尾,我愿以此身骨血献祭,只要时空回转,愿以来生相换!”
说完掏出匕首割开了手臂上的血肉,鲜血一滴滴地掉落在大门前的暗沟里,步桐焦急地看着那扇漆黑的大门,突然一阵轰鸣,大门当真慢慢开启了一条缝隙,里面光芒刺眼,步桐耳侧似乎听到了汤玄霖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步庭云、戚夫人、白芍药、步易阳、容平、武十三、春桃、护士长、林大夫……
步桐横下一颗心,慢慢走进暗沟,任由大门慢慢朝自己力压过来,意识慢慢消失,嘴角却是扬出了一个欢喜的弧度:玄霖,我们马上便可以见面了。
……
耳边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滴”声,步桐睁开疲惫的眼睛,正想要如同之前一般唤春桃来时,却发现根本无法说话,脸上这个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在一秒之后,步桐猛地瞪大了眼睛。
氧气面罩!
身边是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
回来了!
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地方,步桐却是没有半点欢喜,难道是自己用力过猛,一把回到了现代?可是汤玄霖如何了?
有护士看到步桐睁开了眼睛,欢喜地上前来,“云云你醒了?别动,我马上去告诉林医生和护士长!”
步桐却是微微举起自己的手臂,上面绑着一根留置针,微微的胀痛,这鲜活的感觉分明不是做梦,自己真的回来了。
在一片混乱中,步桐被检查了一大圈,确认无事后,护士长坐在步桐床边一张胖乎乎的脸几乎皱成了包子,“云云你身上不舒服你就说啊,我还以为你是要猝死在我手下了,你昏迷了整整六天你知道不?差点给你拉到ICU去,你可吓死我们了。”
大家纷纷凑上来说着当时的危险,步桐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太乱了,难道这六天便是自己做了一个横跨两世为期六年的梦吗?那梦中的一切也太过于真实了。
……
半个月之后,步桐彻底康复被科室拉出去聚餐,结束后跟一起合租的琳琳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只觉得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繁华现代的都市,仿佛出门便是应该去河畔闲步,或者去老福茶楼听曲的。
“哇塞,是顾岸呀!”琳琳指着对面大楼上的巨幅广告跟步桐手舞足蹈地比划,“最近他真的是红到发紫,这张脸也太超神了吧?”
步桐无奈地笑话她,
“就那些小鲜肉啊,你还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
眼神略过那副广告,却再也移不开了。
那妖魅的眉眼,如刻的棱角,冷绝的气场,分明就是汤玄霖。
“天呐,顾岸在前面拍广告啊!”
身后跑过一群女生大声唤着。
琳琳闻言,一把拉住呆楞的步桐,“走啊云云,我们也去看看,今天简直太走运了。”
一处大厦底层的露天咖啡馆,外侧层层的人围绕着中心一个众星捧月的人,聚光灯下,重逢故人,步桐瞬间泪湿了眼眶,却是微微低了头,如今他已是大明星,自己一个普通人如何再去说什么。
拍摄结束,琳琳却执拗地拉着步桐排队签字,兴致勃勃地说着,“天呐云云,我们今天是走了什么运气,顾岸平时在外面拍摄可是从来不随便签名的,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记下今天,当作我的幸运日!”
若是能近距离再看你一眼也好,步桐便这样想着。
队伍很快到了两人,琳琳开心地递过去自己的钱包,压抑不住的兴奋,“顾岸你好,我们超喜欢你的哎。”
“谢谢,”熟悉的笑容,带着客套与疏离,步桐正打算把这一面刻进心里的时候,顾岸突然看过来,
“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没有要签名?”
琳琳伸手捅了一下步桐,步桐这才意识到刚才琳琳的一句“我们”,已然把自己给涵盖进去了,赶忙慌乱地点头,拿出自己的钱包递了过去,顾岸低头认真写下了一串数字递过来。
步桐正是不解的时候,顾岸突然扬出了那个原本专属汤玄霖的宠溺的笑,
“我的号码记好了,说好的秋日成婚,你还想逃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