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摇首道：“若然雪柔无恙，我也该回去了。”
“回哪儿？”
凌灵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急切与惊讶。
张羽道：“昆仑山。”
他缓缓道：“我曾答应师妹，若然大仇得报，我就该回去了。”
凌灵听他说什么“师妹”，不知道他与紫凝的约定，只是冷哼一声，“琼霞派的人好不要脸，他们害死了巧儿姐姐，更是将你逐出师门，竟然现在又要你回去？”
张羽见她误会，解释道：“我不是回琼霞派…”
凌灵心中更是惊奇，“那你去哪儿？”
“就在昆仑山下结一草庐，牧马放羊，至赤炎煞气发作，自行前往昆仑之墟，了此一生…”
他说的平淡无奇，好像就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凌灵却是听得神色一黯，“就这样？”
张羽瞥见她眼中的黯然，心道：“我此番重又踏足中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是该抽些时间好好陪陪巧儿了…”
便颔首道：“就是这样。”
凌灵抬起首来，急急道：“你承了那洪无涯千年神功，更是有神兵在手，莫非就甘愿这么平淡的了此一生？”
张羽看着她满是不舍与关心的花容，道：“此番寻回雪柔，我回到昆仑后，自会废去一身修为。”
“你说什么？”凌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蓦地站起身来，花容间带着几丝惨白，“你要自废修为？”
其实张羽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他自认当初为了报仇而随师尊习剑三载，三载间无不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成无上神通，斩仇敌于剑下，好令自己的姐姐与族人们瞑目。
可自从他下山以来，先后经历江南兵变，昆仑仙妖乱，赵匡，林巧儿相继离去，至亲之人一个个的离去，不但令他极为痛苦，更是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一心追求的所谓无上神通，在这些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前，又能算得什么？
而后只身闯江北军营，杀李旬，入邺城，遭诸葛炎追杀，落难于绝命谷。更是亲眼见证了绝命谷的覆灭，心中更觉这世人所敬仰的神通不过是杀人的工具，还是不要的好。
地府一行，张雅散魂，更是令他心灰意懒，只是端木良临终批卦，给了他一丝希望，而后答应雪柔结伴相行，帮助有困难的人，想来也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可惜事与愿违，大雪林中他们被卷入炼魂教与冥绝宗的纠纷，自此离多聚少，到如今，雪柔更是被人掳了去，不知踪迹。
回想往事种种，张羽更觉意兴阑珊，“我既已决定隐居昆仑，还要这一身本事有何用？诚如凌姑娘所说，洪无涯前辈的一身功力不可就此埋没，张羽是无用之人，不能将他的本事发扬光大，只好自行废去，以免堕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凌灵知道自己多半是劝不动他了，只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再没了半点少年人该有的锋芒，反倒像个垂垂老矣的人，对这世间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又哪里知道，少年人锋芒毕露是因为未经世事打磨，张羽小半生屡经波澜，自幼丧亲，而后与林巧儿患难与共，心心相印，尚未琴瑟谐和，她却撒手人寰，这份苦痛他却是向何人去说？
只道人生一世不过百年，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绝世武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任你生前再如何了得，死后亦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凌灵不愿与他再说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心道：“你既然有此打算，那我却是不能让你那么轻易找到雪柔了。”
只是如今她已然告知张羽那雪柔在邺城，不由暗暗期盼那文心萝快些带着雪柔离开邺城才是。
“姐姐，我们还是走快些的好！”
邺城满江楼，文心萝与雪柔用完中饭，便催促着赶紧动身。
雪柔被她一路自洛阳带出来，经过嘉林关，如今又绕回邺城来，心中正是疑惑不已，只觉她带着自己绕圈子，却不知这是为何。
当下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般带着我绕圈子，却是做什么？”
文心萝打量了下四周，淡淡道：“姐姐不知道么？这些日子来我们可都是被人盯着的。”
她其实早已发现有冥绝宗的人在盯着她，只是一直不声张罢了，有意要与他们玩玩，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派这些人跟着自己。
雪柔又哪里会知道她们这些日子的行程都在别人眼中？只惊道：“谁盯着我们？”
文心萝笑道：“我也正是好奇这点，所以我又从嘉林关绕回来啦。”
说到这里，她眉眼忽而含着莫名笑意，“说起来这邺城可是中原大城，繁华不落洛阳，姐姐在这里玩玩不是挺好的。”
距离半月之期也没有几天，她那怪病也还没有发作的迹象，她心道：“只消再过几天，若是我无事，我便杀了她，自行离开便是。”
她仗着本事了得，也不在乎被人跟踪，反倒是想把那背后的人揪出来。
她们正兀自坐在大厅中吃着饭，忽而眼光瞥见客栈外的街道上走过两人，雪柔见得那黑衣玄衫的男子，心头一动，正要惊呼出声来，却觉自己的穴道被文心萝一指点住，“姐姐还是莫要说话的好。”
文心萝自是看出那从客栈外走过的两人有一人正是与雪柔同行的黑衣少年，而另外的那女子，却是冥绝宗的千金了。
她心中疑惑，“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不禁瞥了眼雪柔，随即明白了什么，拉着雪柔起身道：“姐姐，看来那位公子很是在乎你呢！”
文心萝不愿与张羽起冲突，心道他们既然来了邺城，自己还是快些离开的好，当下去柜台前付清了钱，匆匆带着雪柔出了客栈。
“你怎么不去那满江楼住了？”
张羽和凌灵一路进得邺城，张羽身份敏感，这么贸然进来，周无延本当知晓才是，只是他们以轻身功夫绕过了城门的守卫，翻身入城，那周无延如今在军营中日夜操练兵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注意到他们的。
凌灵笑道：“那里住的不舒服，我们还是换一家的好。”
邺城有名的大客栈很多，但那满江楼却也算的首屈一指了，却不想凌灵竟说住不惯。
其实凌灵只是怕那满江楼人蛇混杂，自己露了行踪，被凌霄发现罢了。这里地处中原，凌霄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定然会派人拿自己回去的。
只是她未曾想到，她动用冥绝宗弟子寻找雪柔，凌霄哪里会不知道？也是凌霄如今琐事缠身，在得知只是在中原一带闲逛，心道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任由她这般下去了。
他心中对凌灵有所愧疚，回来后自是尽可能的弥补她，她既然爱玩，便让她玩吧。
唯一让他心中不放心的，是她与那张羽在一块儿…
岂料他们来到邺城，却是这般与雪柔失之交臂，文心萝得知张羽来到邺城，只是离开了这家客栈，另寻了一处较小的客栈，并没出城。
雪柔坐在房内，看了眼正在把玩桌上杯几的文心萝，“你既然那么怕公子他，不如直接带着我出城便是，何必还在这里逗留？”
文心萝摇首咂着嘴，“你这个激将法用的不太高明。”
雪柔道：“莫非我说的不对么？”
“不，你说的算是比较对，但要修正一点，我并非怕他，我不过是不想招惹麻烦。”
文心萝偏头看向雪柔，“你那位公子虽然有些本事，却还没到让我害怕的地步。”
雪柔道：“这个世界上有能让你害怕的人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柔摇首道：“只是看你下手杀人毫不容情，我只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文心萝微微一笑，“姐姐做什么出言相激呢，你知道像我这种在你眼中的妖女最怕什么吗？”
雪柔悠悠道：“我自是不知的，你本事那么大，想来寻常官府是奈何你不得的。”
文心萝抿唇一笑，“姐姐说笑话呢，官府那东西不过是用来约束凡人的。”
“莫非你不是凡人吗？”雪柔盯着她秀丽的脸庞，听得她笑道：“我自也是凡人，不过却比普通凡人有些本事罢了。”
“那这却奇了，你既然连官府也不怕，还怕什么？”
寻常人因为官府与道德的约束，方才不能胡作非为，而文心萝明说自己并不惧怕官府，而道德方面她显然是没有这方面认知的，在雪柔看来，她却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文心萝悠然道：“那自是怕本事比我还高的人。”
“本事比我还高的坏人。”她这般补充道。
眼见雪柔眼眸中露出疑惑神色，她的笑意更浓了，犹如百花中最艳丽的玫瑰，充满了诱惑力，“似你口中的那位公子，他本事虽然高，可他是个好人，他的手段不够狠，心也不够毒，与他交手，他是不会对我杀下手的，所以我并不怕他。”
“你这般确定？”虽然文心萝所说的不错，但雪柔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笃定。
“有些人，你只消看他们一眼，便能看出许多东西。”
她含笑道：“所以，只有那些本事比我高，手段比我狠，心肠比我毒的人，才会让我害怕。”
雪柔摇首叹道：“那恐怕这人还没有出生呢。”
文心萝神色微变，随即复又笑吟吟道：“姐姐这么说却错了，这天下大得很，歹毒的人也有很多，比我歹毒的人更多。”
雪柔毕竟涉世不深，心道：“天下人若都似你这般坏，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心中这般想着，却不说出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