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内煞气翻涌，眼前场景又换，昆仑山，琼霞派，天刑台下，剑雨漫天。
一抹湛蓝身影拦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下了那必杀一剑……西南村落，遍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铺天盖地的惨叫……张羽抱住头，周身赤红光芒大盛。
枣庄郊外，丧命的五百士兵，殒命的赵匡……江都城中，那个心智已然失常的俘虏，歇斯底里的对他大叫。“他们死总好过我死！”
这些片段不断在张羽脑中回放。
“为何……这些人，都不该死的。为何最该死的你，到现在还活着……”一个森冷的声音在虚无中轻轻响起。
“为何，你的同门，在生死关头，竟对你挥剑相向……为何这些自称修仙求道的人，是这么的自私……为何他们还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指责你……为何你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何你只能眼看着她在你眼前死去……”
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混乱，搅的张羽脑中剧痛。就在他体内煞气愈发暴虐，快要失去的控制时，耳畔传来一个轻柔，深情的声音。“公子……”
这一声宛若天降甘露，浇灭了张羽心中的愤怒，自责，内疚等一切负面情绪。他深吸口气，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宁静与祥和。体内翻涌的煞气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张羽睁开眼眸，冷喝道：“魔障之术！还不速速散去！”
他单手掐诀，周遭的画面尽皆散去。依旧是谷中河边，张羽依旧是手持羲炎，剑尖抵在雪柔的眉心。
“为什么……”
雪柔，或者该称她为唐蝶，冷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张羽。“为何你能放下？莫非，你不爱她！”
张羽缓缓闭上眼眸。“我并没放下，我只是，不想她对我失望……”
唐蝶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冷笑道：“莫名其妙！”
张羽微微摇头。“姑娘又何必如此执着，须知这样惩罚自己，终不是办法。”
唐蝶凄然一笑。“这是债，我在还债！”
张羽道：“你以雪柔的身份，还唐蝶的债！”
唐蝶微怔，又听他缓缓道：“唐蝶已然投胎，今世为雪柔，世间再无唐蝶这人。姑娘若还是执意不去，对你对她，都不好。”
唐蝶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再无唐蝶……”
张羽颔首。“姑娘又何必还保留一丝阴灵到这一世，前世事，前世了。”
唐蝶面上现出痛苦神色。“我上一世犯了太多的错……”
张羽默然半晌，仰天叹道：“人事已非，何须再问错对……”
他看向唐蝶。“雪柔这一世行医救人，广行善举，是积阴德之事。但姑娘若再逗留在她体内，阴阳共存，必将对她有害无利，她做的这么多善举，也将化为飞花泡影。”
唐蝶似乎被她说动，沉默一会儿，缓缓道：“我该怎么做。”
张羽道：“姑娘现在是唐蝶转世时心中的负面情绪所化的一丝阴灵，我可助姑娘超度。”
唐蝶眼眸闪烁。“是消散于天地间吗？”
张羽犹豫片刻，颔首。“雪柔并非唐蝶。”
二人沉默片刻，唐蝶忽的惨笑一声。“倒是麻烦你了……”
张羽微微摇头，点在剑尖的手指微微绽放出红芒。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剑尖，唐蝶眼中的冷厉渐渐散去。“还望你告知这一世的我……莫要再错了……”
她话语很轻，飘散在天际……张羽一把接住昏迷不醒向地面落去的雪柔，微松了口气。雪柔就是那唐蝶的转世，唐蝶生前的不甘，悔恨与自责幻化为一丝阴灵，寄宿在雪柔体内，这阴灵积累了唐蝶一世的怨恨道行非凡。以张羽半吊子的封灵术，本极难对付，否则也不会轻易中了这阴灵的梦靥之术。
张羽想到这儿，不由一阵心悸。方才他心间涌起的种种情绪，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张羽单手一招，赤红光芒闪过，手上握着一把质朴古琴，他轻轻抚过琴弦。“巧儿……”
张羽将雪柔安置在竹屋内，缓步走出屋外。
月色更浓，夜更深。
这抹夜色仿佛将街道上的杀气减轻了许多，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中秋……”
张羽放眼望去，或许，凶残如这谷中的人，在这团圆之日，也会感到一丝丝的落寞吧。
他正心念起伏，身后缓步走来一人。张羽回身望去，雪柔一身青衫，娇颜略带疲惫的看向自己。
张羽望向那眼角带着的一丝温婉，颔首道：“你好多了。”
雪柔对张羽微微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张羽急忙避开。“姑娘这是何故。”
雪柔浅浅一笑。“公子解了雪柔多年心结，值的受雪柔一礼。”
张羽道：“那是唐蝶的心结，并非是你……”
雪柔轻声道：“唐蝶也好，雪柔也罢，终究有什么分别呢？她毕竟是我的前世……”
张羽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有她一世的因果，你有你一世的因果。虽是你前世，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雪柔温如水的眼眸凝在张羽身上。“公子年纪轻轻，却是极其得道。”
张羽微微摇头。“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雪柔往前走了几步，抬眼看向空中圆月。“自我五岁那年开始，每到月圆之夜，她就会从我体内冒出来……家里人都害怕极了，也渐渐对我疏远……我为免累及他人，也为赎我上一世的罪，自愿来到这绝命谷，一待就是十二年……”
张羽没有说话，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待了十二年，其中的艰辛，断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雪柔柔声道：“公子或许认为这谷中人是因为我是医生所以他们才对我毕恭毕敬吧。”
张羽道：“莫非……”
雪柔摇头道：“是因为唐蝶。以前，这里的人见我是个弱女子，便想欺负我……每次都是她出来帮我……以前每年中秋，她出来，总要杀好多人……”
张羽黯然道：“可她这些杀孽，终是要算在你的身上……”
雪柔看向张羽道：“公子杀过人吗？”
张羽一怔，他杀的人，又何止是一两个？雪柔见他神情，心中已然明了。“我为公子治伤的时候，见到你身上的那些旧伤……我想，你定是个极有故事的人。”
她看向张羽冷漠的眼眸。“你的眼中，总是藏着些什么，我看不懂。”
张羽始终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说什么。雪柔也再没说话，二人就这样并肩站立，默默看着空中圆月。
谷外，遥远的昆仑山，普鲁村。
“紫凝姐，吃月饼了！”
少年独有的嗓音在夜空中响起，一布衣少年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的眼眸比天空的星辰还要明亮，以往脏兮兮的脸庞也变得白净起来。
若是张羽在此，一眼便认出，这正是昔日的王云星。
屋外，紫衫女子收回向远方眺望的目光，对少年微微一笑。“赵姐姐吃了吗？”
王云星撇嘴道：“她可是第一个吃的，你再不来，就要没有了！”
他刚说完，便觉后脑被人拍了一下。赵月儿美丽的容颜在月色的照耀下，更加迷人。“明明是你吃的最多，还说我！”
王云星做了个鬼脸，对紫凝道：“紫凝姐，你也来吧！”
紫凝浅浅一笑，目光仍是带有期盼的向远方望了望，终究是轻叹一声，缓步往屋中走去。王云星瞥见紫凝略带落寞的神情，不由愤愤道：“他真不是个东西！”
屋中紫凝与赵月儿均是一怔，不知他说的是谁。王云星握着手中拳头，对紫凝道：“紫凝姐你放心，他若回来，我定然好好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二人这才知他说的是谁。紫凝见他一脸严肃，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脸上的落寞不由淡了几分，她含笑道：“若要揍他，你还得更下点功夫才是。”
王云星不服道：“怎么！紫凝姐你教我的那些术法我可是都掌握了！”
赵月儿一拍他脑袋，笑道：“你还是吃你的月饼吧！”
王云星咕哝了几句，似乎对于二人小觑自己很是不满。
赵月儿看向紫凝。“你何不去寻他呢。”
王云星立刻插话道：“是啊！紫凝姐你就该跟着他，免得他在外面又到处……”
他话没说完，便被赵月儿瞪了一眼。
紫凝摇头，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她一按王云星肩膀，将他因激动就要站起的身子按了下去。“师兄既然说过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赵月儿颔首道：“张公子言出必践，这倒是真的。”
紫凝浅笑道：“我想师兄，现在一定在什么地方，经历着我不知道的事。这些事，都要等他回来，一点一点的说给我听。”
王云星默然半晌，忽而起身道：“从明日起，我要更加倍努力！”
赵月儿白了他一眼。“你又发什么疯。”
王云星道：“等他回来那天，我一定要让他大吃一惊！”
紫凝嫣然一笑。张羽走后的这些日子，她得师尊允许，在山下帮助王云星与赵月儿重建普鲁村，顺道教王云星一些琼霞派的基本心法，与王云星和赵月儿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
只是今日中秋，终究没有等到张羽，她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师兄……你在哪呢……”
次日清晨，雪柔轻敲屋门。“公子，你起了吗？”
张羽拉开屋门，看向雪柔，她的气色比之昨夜好了许多，整个人显得也有精神了。“姑娘有事？”
雪柔颔首。“有个人想见你。”
张羽尚不明所以，却见她身子让了让，身后站立一妩媚女子，对自己浅浅一笑，风情万种。张羽自是认得这女子，说起来，这女子两次出现，都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他皱眉。“不知何事。”
妩媚女子走上前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公子可叫我风兰。”
张羽淡淡道：“林羽。”
风兰含笑道：“说起来，我与林公子之前已经见过，还是挺有缘的。”
张羽缓缓道：“姑娘此行到底有何事。”
风兰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听说，你要离开这。”
张羽看向雪柔，雪柔摇头道：“我并没告诉她。”
风兰笑道：“公子对于这种小事又何须介怀。”
张羽道：“你希望我带你出谷？”
风兰摇头道：“不是带我。是我们俩合作。”
张羽皱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