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心慌从无暇的心底涌了上来，她急忙起身，身上繁复的嫁衣差点将她绊倒，一个踉跄，她下意识地伸手扶在旁边的梳妆台上，宽大的袖子拂过，将妆台上放着的东西都扫乱。
只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声音让无暇低头看过去，一个华贵闪亮的金簪静静地躺在地上，无暇一愣，眼中闪过什么，然后俯身将那金簪捡了起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花纹，与脑海中的记忆悄然重合。
暖色的灯火之下，他冷硬又冰凉的眉眼，唇角淡漠的笑意，还有刻意不去看她的游离的目光，递过来的金簪虽然不是她喜爱的，可是因为是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直到如今她还能记得，当时她心中的雀跃和欢喜。
只是现在再想起来的时候，那样纯粹的欢喜早已被染成了斑驳，她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有时候最想靠近的人，其实是最应该远离的人，现实永远满目疮痍，初见时的风景如画，只能在记忆中永生。
即使如今种种误会已经澄清，可是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变了，她也变了，他们都变了，原本就短暂而伤痛的相处，幸福的回忆如同凤毛麟角，这样，她们还如何继续再走下去？
无暇怔怔地看着那金簪，指尖触及皆是冰凉，她默然了一会儿，将它放回妆台之上，然后朝门口走去。
门开的一瞬她猛然间就怔住，昨夜一路飞奔，她一直蒙着盖头，所以并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直到现在见着了，心里却猛然间跳了一下。
她抬脚走了出去，然后打量着四周，大片的竹林，中间只这两三间的屋舍，门前有篱笆栅栏，有水井菜地，分明就是个寻常的农家小院。
她深吸了一口气，肺腑之间满是清凉的气息，仿佛要将她全身都洗涤干净一般。
正有些醉心时，只听旁边厢房的门微微一响，然后一个男子就走了出来，面容平凡带着些木讷，眉眼之间有些倦意和苍白，眼中还带着一晚未睡的红丝，见到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声音嘶哑着开口道“姑娘，你醒了，属下青襄，有一事相求。”
无暇定了定神，“你，但说无妨。”
青襄道：“主子伤势太重，药材不足，属下要去采药，但是主子这边无人照看，所以，恳请姑娘代为照看一下，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不敢面对的事情现在被直白地在她眼前铺开，无暇张了张嘴，看着青襄担忧又恳求的眼神，在思绪还没有被理清的时候，嘴上已经先一步应了下来，“当然愿意。”
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暇有一丝懊恼的同时，也悄然松了一口气，看见房中的血迹就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她实在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青襄拱了拱手道：“属下多谢姑娘，那边是厨房，另一边是杂物房，因为匆忙，所以各种日常的东西虽然有却还没来得及整理，还须姑娘自行取用，属下先行一步，一切就拜托姑娘了。”
无暇既然已经答应了下来，自然也就不会在推辞，镇定地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早去早回。”
“是。”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无暇站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抬脚就要往旁边的厢房走过去，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取了盆来在井边打了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好在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倒是衬得这井水更加清凉。接着她重新打了干净的水，捧着往君子墨的房间里走去。
一推门就是浓浓的血腥味，冲得她险些窒息过去，在门口停了停，她才发现，这应该是个书房，靠墙的书架和另一侧的书案便是证明，而君子墨此时却是趴在一张软榻上的。
面对着门口的是他的侧脸，仅仅如此，无暇就已经能够知道他的情况有多么不好，灰白的脸色和嘴唇，整个人都好想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呈现出浓浓的死气。
无暇心尖一颤，脚步都有些虚浮，手指扣紧了盆边，不可置信地一步步走近，她见过他很多样子，温润的，柔和的，冰冷的，邪肆的，伤痛的，可是这样颓败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让她控制不住地心痛起来，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为什么会这样虚弱地躺在这里，就像他和她，曾经明明是最亲密的，现在为什么成为毫无相关的两个人？
无暇微颤着将盆放下，视线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眉眼，所有因为伤害而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她没有办法再去否认，她对他，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冷淡，她曾经深爱他，即使表现得笨拙，只是因为她从小养在深宫，看多了女子得悲哀，所以她不愿让自己变得卑微，不愿让自己抛却所有的自尊去祈求他的停驻。
她一直在用冷漠和疏离来掩藏着自己的害怕，用尖锐来回击曾经的伤害。她害怕爱让她失去自己，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她更害怕失去他。
“子墨，墨……”她抚摸着他的眉眼，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落在他的眉心眼角，顺着憔悴而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好像是他在陪着她一起哭泣。
昏迷着的他不同于他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温润，也不同于他曾经对她的冰冷，轮廓凌厉的脸庞也变得柔和下来，眉眼之间脆弱和无辜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彷徨的孩子。
昏迷中的不安稳让他蹙起了眉头，无暇仔细地替他擦拭着脸和手，然后转身将窗户打开通风透气，为了不让君子墨受了风，便将屏风移到了窗前来。
沉重的屏风让她喘了口气，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看看还穿着的喜服，无暇有些恍惚，她这样离开了，远哥哥可怎么办，她都已经答应嫁给他了，可是最终却又被君子墨破坏了，这难道就是有缘无份？
正出神的时候，猛然听见榻边传来了低低的轻喃，无暇猛然回过神，快步走了过去，“子墨，你……”
还以为他清醒过来了，原来只是梦呓，无暇有些失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是她奢望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快点醒过来吧，子墨，”她伸手轻触着他的侧脸，“这样我真的很心痛呢……”
她低语着，微微出神，猛然间手腕却被紧紧地攥住，无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君子墨的手死死地攥住她，无暇瞪大了眼睛，看着仍然闭着眼睛的君子墨，试探地轻唤着，“子墨，你醒过来了吗？”
回应她的，却是他不安的神情，还有唇齿之间溢出的细碎声音，不知道他的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事，他挣扎着，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好像是在拼命地留住什么一般，额头上迅速渗出了汗珠，唇色越显苍白。
无暇痛得皱起了眉头，却不想挣开，因为他不安的样子让她心痛，她俯下身去倾听他的呢喃，低微而模糊的碎语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无暇……别走……”
无暇身体一震，然后眼眶立刻湿润了起来，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她仰了仰脸，让眼泪倒流回去，然后低下头哽咽着说道：“我不走，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走。”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心意一般，君子墨慢慢地安稳了下来，过了许久，蹙起的眉头才终于舒缓了回去，沉入了更深的睡眠中去。
无暇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小心地将手腕从他无力的掌心中抽出来，看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动，似乎在挽留什么一样，她立刻将腰上挂着的一个香囊塞进他的手心，然后起身往厨房走去。
青襄说的果然没错，厨房中明显是没有用过的样子，但是锅碗瓢盆却都有，灶边却堆着高高的柴火，另一边堆着米面油盐之类的，甚至还有风干的山珍野味之类的。
无暇翻了一下，发现东西也挺齐全，便先回到厢房将繁复的喜服给换了下来，从柜子里找出一件不起眼的衣裳穿起来，崭新的衣裳尺寸刚刚好，无暇便知道，一定是君子墨特意替她准备的了。
君子墨昏迷之中，只能吃一些流食，这些常识对于喜爱看书的无暇很是熟悉，甚至基本的药理她都有涉及，只是不精通罢了，提水了时候被他掐得有些青紫的手腕一阵刺痛，无暇却想起他让她不要走的话，微微笑了起来。
粥煮好之后，她草草地喝了一碗，然后便捧过去喂他，也许是昏迷中的无力，让他毫无抵抗地便咽下了软糯的米粥。无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喂完之后背后却因为身体的紧绷而出了一层香汗来，毕竟他原本是趴着他，想要喂他还要先抱着她让他侧躺着才行。
只是她也顾不上自己，打了水给出汗的君子墨重新擦了脸，捧着盆出去倒水，迎面就看见青襄背着一个竹篓走了过来，无暇立刻迎了过去，“采到药了？”
青襄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盆，点点头道：“一会儿处理一下就熬给主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