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面色微红,眼睛一瞪,嗔道:“我若是不嫁给你,难道你不能跟着你去大炎吗?”
“那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席满观说着,突然沉默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开口道:“无暇,嫁给我好吗?”
无暇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
席满观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她的答复,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是他也知道,不能逼的太紧,于是勉强扯了扯嘴唇道:“不必急着给我答案,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我会对你好,会一直对你好,无暇,相信我好吗?”
无暇看着他期盼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席满观松了一口气,然后道:“不管以后如何,还是先和君子墨和离了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之前在姬府的那个才是东微茗,而在君府的那个,才是你的姐姐姬无垢,她八岁的时候被绑走,东微茗就顶替了她的身份回到姬府,开始着手布置着打算报仇,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君子墨吗,那次就是她刻意安排的,之后她也是故意接近君子墨,是想要借着君子墨的手伤害你,后来又把真正的姬无垢送到君子墨的身边,为的还是让你痛苦。”
无暇有些怔忡,“难怪呢,难怪你非要让我嫁给君子墨,而且用救命之恩来威胁我。”
“救命之恩?”席满观疑惑着问道,他却没有听过这个救命之恩。
无暇回过神来道:“这件事也就只有我和姬……东微茗知道,那是我刚从宫中回到姬府,对姬府的路形也不熟悉,那次不知道为何就和听雪她们走岔了,然后走到后院,踩滑了脚掉到荷花池里,她刚好经过,就将我救了上来,不过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她算计好的吧?”
席满观点点头,“很有可能是的,看来她暗中做过的事情可当真是不少。”
无暇不想多说这个,又问道:“那……姬无暇那里怎么办?她毕竟是姬家的姑娘,现在君子墨那边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人……”
席满观蹙起了眉头,道:“无暇,你都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了,她已经被君子墨迎进门了,就是君家妇,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多说了,这件事揭开了也是两家的家丑,有损两家的颜面,所以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好。”
无暇神色微微一个恍惚,她其实想说,她也被君子墨迎进了门,她也是君家妇,她声名狼藉,也同样有损两家的颜面,只是猛然间想起她根本没入君家的族谱,心里猛然有些轻松,又有些莫名的怅然。
席满观见她神色怔忡,也知道她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便轻咳了一声,撇开眼睛道:“你可是大越的镇国公主,若是真的娶了你,回去之后我的几个兄弟可不知道该如何羡慕我呢。”
无暇被他逗得一笑道:“你不也是镇国将军?”
席满观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看到她眉眼之间有些许疲色,便道:“你歇一下吧,刚好我也有事要和姬大人商量。”
无暇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她凝在那个方向的视线慢慢地变得有些涣散了开来,许久之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席满观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宫中就已经有了圣旨下到君府,以夫妻性格不合为理由,赐珍琳公主和额驸和离。
君子墨跪在地上许久,眼睛微阖着,双手紧攥,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就怕自己一个冲动就直接把来宣旨的马公公给揍倒,心里愤怒和悲哀不停地交织着,像是冰和火一样相互撞击着,让他的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马公公捧着圣旨,见他许久都不来接,不由道:“君大人,请你接旨!”见他还不动,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大胆,君大人莫不是想要抗旨?!”
君子墨没动,旁边的君光文却忍不住动了动手肘捣了君子墨一下,君子墨身子一惊,涨红的眼睛朝君光文看过去,将君光文吓了一跳,只是想想现在的情形,君光文还是轻声道:“子墨,快点接旨,难道你真的想抗旨不成?”
抗旨?
君子墨抬头朝那明黄色的绢绸看过去,这样的圣旨,家里还有一个,只是不同的是一个是赐婚的,一个却是赐和离的,相同的是,这两次接旨的时候,他都那么不情愿,他都想要抗旨。
可是他不能啊,身边君光文的目光还直直地看着他,君子墨闭了闭眼,心底翻腾的情绪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喉咙泛出了一股甜腥来,却让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看啊,这就是权利的力量啊,哪怕是将他的心血淋淋地挖走,他都不能有丝毫的抵抗,还要谢谢他的恩赐!他下旨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淡漠的睥睨的好像是玩弄一个蝼蚁一般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君子墨突然就有些恨无暇,为什么,当时他不爱的时候,她偏要走进他的心,而现在他的心里除了她什么都装不下的时候,她却硬生生地撕开他的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不允许!
“君大人,快点接旨呀!”马公公看了他一眼,心里冷哼了一声,那个时候他是如何苛待无暇的,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开始装模作样了,早干什么去了?
君子墨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有些木然地举起双手将圣旨接了过来,马公公轻哼了一声,甩着拂尘就转身回宫了。
君子墨却攥着圣旨,在原地跪了许久,从翻腾的愤怒,一直跪倒了平静的死水,然后他站起身来,挪动着麻木的双腿,看了一眼手里的圣旨,见其扔向了君禄,“收起来。”
君禄接在手里应了一声,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君子墨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又道:“将长风园封起来,谁也不许进,违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可是君禄却分明听出了血腥的杀意,他控制不住轻颤了一下,然后应道:“奴才遵命。”
这样平静到诡异的君子墨,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那次他满身鲜血从长风园里出来,之后将自己关了几天之后,出来时就是这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他变了,最明显的就是他眼中的寒意,
只是那一次还好一点,加上后来知道少夫人没出事,又回京了,少爷也慢慢地变成原来的样子,可是谁知道皇上竟然让少爷和少夫人和离了,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少夫人,但是没了少夫人,少爷身上的寒气实在太严重了,似乎只要被他看一眼,就能将整个魂魄都冻住一样。
君禄心中微微叹气,却更加打起精神来,万一不小心触怒了君子墨,那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了。
他们走了之后,守在门边的一个小厮也迅速离开了,一路跑到君光文的书房,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君光文叹了口气道:“这样是最好,也该让他尝一尝无能为力的滋味,让他把那些挡路的东西都给割舍,这样才能让他更加下定决心来。”
不同于君府的小心翼翼,姬府此刻似乎是寒冰融化。春暖花开一般,安然渡过一劫之后,所有人都放心下来,笑容重新挂在了脸上,在得知席满观出了很大的力之后,整个姬府对待他好的不得了,根本就是已经将他当成二姑爷来看待了。
而这一天夜谨言做主让无暇和君子墨和离的圣旨一下,整个姬府立刻沸腾了起来,不论谁见到席满观都是笑容满面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席满观一一坦然而受之,到了无暇的厢房外,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她靠在软榻之上,神色有些怔怔的,他叹了口气,没有去打扰她,转身便离开了,跑到姬府后面的武场上狠狠地练了很久的拳法,直到精疲力尽了,这才仰躺在地上,默默地喘息着。
他的异常自然瞒不过姬展瑞,姬展瑞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派人去提醒席将军早点回房,今日就不必再去二姑娘那里了。”
让席满观不要去,姬展瑞却一路往无暇的院子走了过去,门口的聆雪想要通报一声,让他摆手给阻止了,进去之后无暇还在出神,姬展瑞也不扰她,径自在一边坐了下来,甚至还随手拿起一边的棋谱来看着。
屋子里静极了,只听闻铜漏中的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通盘里,发出规律的清脆声音,过了许久,无暇才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放下,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姬展瑞坐在她对面,猛然之间被吓了一跳。
“爹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吓坏我了。”无暇嘟着嘴朝他撒娇着。
姬展瑞丢下手中的棋谱,笑道:“我见你想事情想的出声,就没打扰你,如何,想出什么结果了没有?”
无暇神色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啊,女儿怎么听不懂?”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过来挨着姬展瑞坐下来,抱着他的手臂。
“不懂?”姬展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的?”
无暇讪讪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不说话。
姬展瑞却没打算放过她,问道:“现在既然已经与君子墨和离了,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呀,”无暇眨着眼睛,装作不懂,“爹爹这么说是要将女儿赶出去吗?爹爹不想养着无暇了吗?”
姬展瑞被她摇着手臂,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远之那孩子可是因为你吃尽了苦头,你若是真不愿嫁给他,就直接和他说,断了他的念想,这样似是而非地吊着他,才是真正地折磨他,就算不能成为夫妻,你们之间也有兄妹的情意,你真的忍心这样伤害他吗?”
姬展瑞是不打算和她绕弯子了,无暇难堪地咬住了嘴唇,姬展瑞说的可一点都没错,这么久以来,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却总是逃避着,不愿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明明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却还是那么无耻地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为她费劲心思地奔波。
他从来都是那么宽容又贴心,从来不愿意逼迫她,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后等着她,可是她又给过他什么?什么都没有!
无暇猛然想起南巡的时候,席满观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拖延着不和她说清楚才是对她残忍,既然不喜欢那就直接断了她的念想。”
当时她还因此将席满观和君子墨相互比较了一下,可是现在想来,她的行为和君子墨的行为有什么两样,总是若即若离似是而非,亲近他又疏远他,给他希望却又不肯答应他。
无暇微微闭眼,心里真的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姬展瑞见她的神色不停地变换着,也知道她心里在犹豫挣扎着,却也不愿她仍然继续逃避,说道:“你心里是怎么样的就怎么去做,其他的什么都不必顾虑,你要记着你还有爹爹,不论如何,爹爹都会站你身后,所以别怕,知道吗?”
无暇终于忍住哽咽了起来,“爹爹,我知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应下远哥哥。”
姬展瑞忍不住叹气,原来这个傻丫头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也幸好他今天来了,不然就凭席满观那种不愿为难无暇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想清楚呢,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那你告诉我,如果现在不让你选择,就直接让你嫁给远之,你愿意吗?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就嫁给他这件事,你愿意吗?”
“我……”无暇的神色犹豫而纠结,“我不知道……”
姬展瑞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而不是不愿意,想来一定是她心里有什么顾虑吧,于是又问道:“那你再想想,如果现在远之不想娶你了,他要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再也不会和你见面,你能接受吗?”
无暇一愣,然后想象着这样的状况,可是脑海中却不断地蹦出与之相反的相反,“不会的,远哥哥不会离开她的!远哥哥对她这么好,怎么可能会离开她一定不会的……”可是在想一想,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当初她那么坚信她会一直跟着君子墨,无论君子墨如何对她,可是现在,她不是仍然被他伤透了心,然后离开了她?她无法原谅君子墨,那么有一天,远哥哥会不会也被她这样可恨的态度给弄得寒心,然后离开她,再也无法原谅她?
一想到这里,无暇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要!”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愣住了,旁边的姬展瑞也笑了起来,“你看,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远之对你这么好,可算是把你捧在手心里面疼爱,你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再像你这么拖拖拉拉地下去,连我这个当爹的都看不下去了。”
无暇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姬展瑞的神色慢慢地有些恍惚了起来,“唉,我到底是老了,往后总得有个人照顾着你,这次的事情皇上也和我说过了,可算完全是远之一手解决的,他为了什么,我们都清楚的很,就算你不是很愿意,只要你不排斥,爹爹都希望你能嫁给他,过日子的两个人,能相携相伴就足够了,情深不寿,过日子就是要平平淡淡的,那才是真。”
他的视线虽然看着无暇,却又似乎透过无暇看向了一个回忆中的虚影,那种黯淡的怅然和遗憾,让无暇心中一颤,盘旋在心底的话便忍不住脱口而出,“爹爹是在想我的母亲吗?”
姬展瑞一愣,然后笑道:“你母亲就在正院,我若是想她了便直接去看不就行了,你呀,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还管起爹爹的事来了?”
无暇却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道:“我说的,是我的亲生母亲。”
姬展瑞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起来,他看着无暇,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过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却好像将他的精力都呼出来了一样,瞬间让他显得憔悴了很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暇道:“也刚知道不久。”
姬展瑞打量着她恹恹的神色,轻声问道:“无暇可是在怨我?”
“不,我不怨,”无暇连忙反驳,然后咬了咬嘴唇道:“爹爹将我养到这么大,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只是,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她,她现在哪里?”
“她……”姬展瑞的手指一颤,接着闭了闭眼这才道:“她已经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