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一大早的时候天气就不如前一日的晴朗,到了午后的时候,原本黯淡的阳光也好像是彻底累了一般,慢慢地躲进了乌云里,炎热天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压抑的东西,让人焦躁而憋闷,难受的似乎喘不过气来。
无暇躺在小榻上,有些燥热地扯了扯衣裳的领子,放下书问道:“嬷嬷,你瞧这天气,是要下雨了吗?”
赵嬷嬷还没说话,只见廊下窜过一阵风,将横斜的花枝吹的摇摇摆摆,又猛然从窗口灌了进来,将半开的窗扇完全吹开,“啪”的一声撞到了墙上。在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看样子确实是要下雨了。”赵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取了一件薄衣裳盖到了她的身上,一边思索着说道:“看来过会儿去那家宴的时候要带上雨伞,还要带上件衣裳,不然只怕下雨的时候凉气太盛了。”
聆雪在旁闻言点点头道:“奴婢会准备好的。”
无暇手里握着书,有些烦闷地皱起了眉头,“当真是闲着没事做了,清明的时候不是才刚一起用过膳,这才一个多月,怎么就又来了,偏偏还让我一定要去,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情愿的。”
“奴婢打听了,好像只是君大人这一支的几房,人并不是很多,而且是君夫人牵的头,姑娘若是不去未免也太不给君夫人的面子,到时候只怕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无暇冷哼了一声道:“我还怕什么闲话,她没说过不成,何况说什么君府后继有人所以庆贺一番,当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东微茗有了身子才想庆贺的,让我一定要过去,只不过是为了不落人口实罢了,毕竟当初她知道我有了身子可没这么高兴,现在东微茗有了她立刻就想着庆贺,还拿我当幌子,打量我是傻子不成?”
赵嬷嬷和聆雪对视了一眼,都斟酌着想要开口说话,无暇看了她们一眼又道:“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既然东微茗能在禁足的时候有了身子,已经足够让旁人说闲话了,反正我身子一直不好在静养谁都知道,所以要指责管家不严那也说不到我身上来,有其母必有其子,君夫人和君少爷都是一样没规矩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冷意,像是绝境之中奋起反击只为了保护自己孩子的狼。风吹了进来,掠起她鬓边的碎发,无暇眨了眨眼垂下了眼睛,看似是在看书,其实只是为了掩盖眼中抑制不住的凶狠。
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无暇懒懒地坐到妆台前任由赵嬷嬷替她打扮着,接着换了身衣裳便带着赵嬷嬷和聆雪往门外走去,门口的护卫见她出来,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无暇瞥了那两人一眼,也没有说话。
家宴的地点在前院,穿过二门,无暇就看见君子墨负手站在那里朝这边看过来,她目光一晃,立刻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而君子墨一见到她便大步走了过来,接着那么自然而然地将手臂环在她的腰上,无暇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一扣,然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回响:“我说过,如果想回公主府,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无暇握着团扇的手指一紧,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君子墨低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她因为气愤而浮起了红晕的脸庞,消瘦得让他心中一紧,他哑着声音道:“我还有更卑鄙的,你想知道吗?”
无暇被他的话一噎,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君子墨低低一笑,也不在意,只是力道适中地环着她一起朝家宴的地方走过去。
还没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站在门口,那婀娜多姿的神态和娇俏艳丽的容颜,不是东微茗还有谁。
无暇立刻就挣了挣道:“你松开我。”
君子墨一挑眉,“为什么?”
“没看到侧夫人在那等着你吗?”
君子墨抬头朝她的视线那边看过去,只见东微茗正一脸笑意地朝她们走过来,那笑意很是羞涩而喜悦,将她整张脸都映衬得好像发光了一样,那是母性的光彩还是幸福的光彩,无暇并不想知道,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和身边的这个男人离得远一点。
感觉到她的逃离的君子墨当然不会如她所愿,手臂牢牢地环着她,面色淡淡地看着走过来的东微茗。
“夫君,姐姐,你们来了,妾身可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东微茗朝两人福了福身,一边说着话,一边含羞带怯地瞄了君子墨一眼。
可惜君子墨的眼神却隐晦地放在了她身后那个看上去很木讷的丫鬟身上,眼中闪过了一丝诡异的亮光,所以根本就没接受道东微茗传递的眼神。
可是他没看到,他旁边的无暇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君子墨的衣裳,埋怨道:“额驸你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侧夫人有了身子么,怎么还让她在门口迎接我和你?”
君子墨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我没让她在这里迎接。”
无暇暗暗勾了勾唇,然后疑惑地挑挑眉,看向了东微茗,“那就是没人让你在这里迎接了?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也是有了身子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君子墨此时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无暇的意思,不由侧了侧头,忍住了笑意,而东微茗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僵滞,她觉得姬无暇一般都不爱说话,如果不挑衅的话也不会回击,所以她也就小小地在君子墨面前表示一点心意,暗示自己在等他罢了,谁知道姬无暇却反常地挑刺了,东微茗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暇看了她一眼道:“行了,你的心意本宫和额驸都清楚,现在可以进去了,你月份短,可要仔细看护着才是,平日里最好别离旁人这么近,不然很容易跌倒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东微茗和她之间的距离。
东微茗身体一僵,然后立刻干笑了一声,“妾身明白,多谢姐姐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无暇顿了顿,弯了弯唇角,一侧头有些疑惑道:“本宫怎么就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又册封了一位公主?”
说完看了一眼僵住的东微茗,直接绕过她往厅里走去,君子墨自然也立刻跟着她进去了,只留下东微茗怔怔地站着,神色很是落寞,低垂的眼睛里却闪过了狠辣的光彩,姬无暇,本来还不准备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对付了,可是你非要这样主动找死,我又怎么能不成全你?
无暇将对这个家宴的不情不愿全都迁怒到东微茗的身上,心口的郁气都散发了出来,顿时觉得轻松多了,舒了一口气然后扬着优雅的微笑跟其他几房的人打招呼。
君光文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庶弟,君光文自己现在有一妻两妾,除了君芝兰和君子墨之外,还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而他的那三个庶弟,各自也有好几房的妻妾,儿女也有好几个,所以说人不多,其实也不少。
清明那日过后,无暇第二日虽然和君子墨冷战,但是仍然挑了精致的东西依次送去各房当做见面礼,挑礼的是聆雪,往日在御前行走过的,最是懂得揣摩人心,所以各房对无暇的态度立刻就好上了很多,几个侄子辈的孩子也目光亮晶晶地看向她。
无暇见状倒是难得得高兴了起来,招招手就让她们过来说话,她轻声慢语,声音温和,而且学识也广博,所以和孩子说起话来很是轻松,讲了几个小故事就将几个孩子给迷住了,最后还是被挤到一边的君子墨发了话,这才让她们散了去。
见无暇眼中明显的留恋,君子墨心中一痛,想起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他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了起来,只是,他不后悔,他也不能后悔,事情过后,真相会被掩埋,永不见光。
扶着无暇在位置上坐下来,东微茗也跟了进来,正想要在君子墨的另一侧坐下,君子墨突然发话道:“你去和母亲同坐。”
东微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看向他,“妾不明白夫君的意思。”
宴会的桌子是长条桌,一桌可坐下三四个人,君子墨身边还空着很大的位置,却开口不让她坐在这里。
君子墨连头都没抬,懒懒地说道:“上一次你不是也没有坐在这里么?”
“上次是因为……”
“因为母亲让你和她同坐,所以,这次你也不必让母亲唤你,母亲平日那么疼你,你过去伺候她用膳都不可以么?”
这话就已经涉及到孝道了,东微茗抿抿嘴,却不敢不答应,只好匆匆地低头一礼,“妾身自当好好侍奉母亲。”
“去吧。”君子墨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目光却扫过她身后的那个丫鬟,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木讷的丫鬟,在转身的时候微微抬起头来目光碰到了君子墨的目光,微微一点头,然后立刻就再次垂下头,一切都快得好似幻觉一般,一个眨眼之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无暇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什么目的?”
君子墨微微皱眉,随即无奈道:“无暇,我只是不想她坐在我身边而已。”
无暇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都可以睡在你身边,怎么现在连坐一坐都不行了?”你以为我会信?
君子墨的脸色一变,很快就变了了无奈和好笑:“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让我意外,我以为你一直都是那么知书达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一边说着头越来越低,然后嘴唇都触碰到了她的耳廓,暧昧地低语,“可是我只想让无暇坐在我身边,也只想让无暇睡在我身边,我还记得,无暇在床上……”
“你闭嘴!”无暇恼羞成怒地低斥了一声,脸上通红一片,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刚才的话她一时没在意,直到被君子墨点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说出那样的话,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呵呵……”君子墨见她窘迫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无声地大笑着,身体因此而一抖一抖的,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面前,无暇也不好将他一掌拍开,只能含着有些扭曲的笑意面对着看过来的众人。
一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君子墨,你适可而止。”
君子墨一怔,然后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尽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惑人,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就那么紧紧地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喜悦和欢欣,一直看到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开口道:“你终于又唤我的名字了,而不是唤我少爷,唤我大人,唤我额驸,那些我都不喜欢,往后……”
“没有往后!”姬无暇的脸色慢慢地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都重新被掩盖了起来,然后她推开了他的身体,缓慢却坚定,“家宴开始了,别这么失礼。”
君子墨攥了攥手指,然后依言松开了她,坐直了身体。
无暇却侧过头朝一直看向这边的东微茗看了过去,看见她眼中的嫉恨和狠毒,却好像是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这次的家宴,因为打着的名头就是双喜临门——无暇和东微茗都有了身子,但是因为有了身子不能饮酒,所以众人都冲着君子墨去了,君子墨也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的酒被他爽快地灌了下去,白皙的俊脸上很快就浮起了红晕,看上去恍惚有一丝妖冶。
无暇见他的眼眶都有些红,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少喝一点。”
君子墨的身子被她拉得往她那边一倾,酒香随着他的呼吸扑到她的脸上,然后他朝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纯粹而美好,无暇一愣神,只听他的唇齿之间,含糊地呢喃着,“无暇,无暇,真的是你……”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请点着她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让他灿烂地笑了起来。
无暇看着他有些幼稚而傻乎乎的样子,也知道他是醉了,只是他醉了却唤着她的名字,不由地让她的心底渐渐地翻涌起来。
“无暇——”他低下头,撒娇一样地往她身边挨着,无暇手疾眼快地扶住他,然后往他身后的君禄道:“你是瞎子么?你们少爷都醉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把他扶下去?!”
君禄立刻伸手扶住君子墨,将君子墨拉起来,谁知君子墨却死死地拽住无暇不放,无暇只好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刚想要让他松开,只是心思一转,本来她就不想来这个家宴,既然君子墨醉了,她就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不是正好?
于是一边主动伸手扶住君子墨,一边朝君光文和君夫人福了福道:“子墨醉了,我扶他下去歇息,还请各位长辈见谅。”
说完就要扶着君子墨离开,谁知这是君夫人却开口说道:“不用你去,你身子重,子墨醉了恐怕不知轻重,你就坐下吧,”说完又看向身边的东微茗,神色立刻柔和了几分,“微茗你去伺候子墨。”
东微茗低着头乖巧地应了一声,走过来先朝无暇一礼,“姐姐不必忧心,妾一定照顾好夫君,况且几位叔叔婶婶都在这里,还需要姐姐费心呢,姐姐离开的话也不合适。”
这话说起来好像是在全了无暇的面子一般,可是背对着众人的东微茗眼中的挑衅和得意,只有无暇看得清楚。无暇也不愿多理睬她,点点头便道:“侧夫人多费心。”
君子墨离开了,东微茗也跟着去照顾,只剩下无暇在,众人也不敢让她喝酒,炮火便对上了君光文,一时间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被君子墨闹腾了一会儿,无暇也没吃到什么食物,这回君子墨走了,她也终于可以安静地用膳了,只是还没吃多少,门口进来一个身影,无暇抬眼一看,居然是东微茗。
不由疑惑地挑挑眉,不对劲啊,按理东微茗如果是苍蝇的话,君子墨就是那个有缝的蛋,东微茗盯上去了怎么可能还会放开,实在是有些反常啊。
无暇心里暗暗警惕了起来,一边吃着聆雪挑了刺的鱼肉,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东微茗那边,却见她从墙边绕回君夫人的旁边,然后君夫人一脸的诧异,应该是问她怎么回来了,而东微茗的脸色有些委屈,说了几句什么,目光还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无暇就更加确定,这个东微茗又开始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心里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点,却见君夫人拍拍她的手,然后说了几句话,东微茗绽开了一个笑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无暇蹙了蹙眉头,她敢肯定东微茗又有什么阴谋,只是却无从猜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