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怎么晕倒了?”两人并排走着,小韩大夫主动了问起白氏的病情,“刚才马家二郎倒是跟我提了几句,但他说得含糊……”
“我娘守了我爹整整一夜,只在天亮前打了个盹,结果一醒来,就发现我爹……”虽然花家一家都对袭人很好,但她毕竟不是原主,实在揣度不出父丧母病的心情,只好低下头装沉痛。
“请节哀。”小韩大夫温和地劝道。
“谢谢。”袭人低声回了一句。正好路到尽头,她上前正要敲门,就看到门开了。花自芳板了一早上的脸,终于舒展了几分,“袭人,娘醒过来了。”
闻言,袭人也松了一口气。
这个家若是接连失父丧母,那袭人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孤煞之命了。上辈子她就是个孤儿,这辈子原主在时,虽然家境贫寒,但好歹父母双全。结果她一过来,就克得家破人亡……
幸好不是!
“小韩大夫也来了。”花自芳抱拳一礼,“虽然我娘醒了,但还要请小韩大夫给她看看。”
“里面请。”袭人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韩大夫和花自芳往白氏榻前去了,袭人没跟着,她慢慢踱步,来到花父床前。花父已经换好寿衣,生前都没穿过的绸缎衣服,死后反倒享用了。
花父脸上的表情极安详,若非透着一种亡者特有的死气,任谁都猜不到这是个死人。
袭人安静地站在床前,端详着花父的尸体。花父死了,还有花自芳为他磕三个头,流一滴泪。她在前世死了,又有谁哪怕能为她叹息一声?
这一刻,袭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若非这一场重生,她的生命只能就此湮灭,无人问经……
另一边白氏虽然坚称自己没病,但花自芳依然让小韩大夫开了药方,随后花自芳跟着小韩大夫去抓药。白氏一看儿子走了,原本强撑着的一点精神头,就又卸了下来。
白氏呆呆坐在花父床前,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花自芳才在炉里添了炭,屋里倒也暖和。看白氏的模样,只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袭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重又倒了一壶热茶,放在床前的小几上。
白氏一动不动,袭人没打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袭人光是准备三牲、酒、米等物,就已经忙得团团转。
花自芳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子,香烛灵位、棺材灵堂、僧侣鼓乐、乃至到衙门注销户籍……林林种种,头七还没忙完,花自芳就瘦了一圈,脸颊都瘦得凹下去了。
几个热心的邻居一看这家中稚儿弱母,但凡能帮的都搭把手。
可花家正经的亲戚,反倒只假惺惺地流几滴猫尿,就拖家带口,日日上门连吃带拿,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还装出一副至亲的慈爱嘴脸,却频频插手办丧事时大桩银钱往来的差事。
袭人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但也烦不胜烦。
这一日袭人刚从灵堂回来,就碰到大伯母钱氏迎面走来。一看到钱氏那张白白净净的馒头脸,袭人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起来。
“袭人,你请人来做白事饭,怎么也不看着一点!”钱氏一脸不赞同,“我刚就看到宁婆子偷偷把糕点给她孙子吃,幸好被我看到了。要不是我……”
“大伯母,宁婆子只带了一个五岁半的小孙子,就算敞开了肚皮吃,又能吃多少。”袭人道。
“你这孩子,那可都是你爹辛苦赚来的钱。”钱氏摇头。
“您说的也对。”袭人醍醐灌顶一样,连连点头,“不单不能让宁婆子的孙子多吃,所有来吊唁的,都不能让他们带子女才对,这样定能省下一笔银钱。”
“呃,这么做也太绝了。”钱氏讪笑了一下,拿出帕子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汗,“都是相熟的,一个孩子都不让带,也太不近人情了一点。”
“可不是吗?”袭人一拊掌,“到底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伯母想事就是比我周全。”
“该当的。”钱氏松了一口气。
“那就折中一下,只让他们带一个孩子,只说院子小,人多了坐不下。”袭人又道,“既尽了通家之谊,又能省一部分银钱,大伯母你看这样可好?”
“这主意……还算行。”钱氏迟疑地应了一句。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两全了吧。就算是婆婆日后这个主意是她出的,也该称赞她为小叔子家省钱,而不会怪她丢了体统,失掉了老花家的脸面。
袭人装作为难地叹口气,“虽然这主意好,但我年纪小,只怕说出来话不顶事。”
“哪能让你一个小姑娘顶在前头!”钱氏一直想插手肥差,今日终于见袭人松口,忙不迭大包大揽起来,“你放心,我是你嫡亲的大伯母,断不会有人不买账的。”
“有大伯母的支持,我就放心了。”袭人拍着胸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你只管放心。”钱氏得意极了。
“那说好了,从明日起大伯母家的几位姐弟,连同您姐姐家的七八个外甥,只来一个就行。”袭人微笑道,“这样别人问起来,我只说连我亲大伯家,都只来一个,别人又怎么好跟我说嘴。”
“那厨房采买一事……”钱氏忙问。若得了这桩肥差,哪还用一帮小子吃白食占便宜。
“厨房采买一向由我娘管着,大伯娘要是想帮忙,不妨问我娘去。”袭人笑着给了答案。
钱氏气得一噎,闹了半天,这个死丫头只是个光干活不管事的呀。钱氏撇撇嘴,乜斜地看了袭人一眼,扭着水桶腰,转身走了。
到底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就算在自己家里,也是个受死罪的劳碌命!
袭人看着钱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真是贪得无厌!
像今天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天三个堂姐一副好姐妹的样子,要跟袭人说悄悄话,结果一进她闺房,就眼睛锃亮地奔向她的梳妆台。那三姐妹还装模作样各拿出一支铜簪子,说要跟袭人交换表记。
昨天钱氏拿着一堆粗制的锡纸香烛骗她说是上等货,还说有专门的渠道,如果袭人要的话,还能给她拿内部价走。
袭人一向谋定而后动,想要一劳永逸,自然要对症下药。
虽然花父在交代后事时,明白透露出与老宅不和一事,但她终究不知其中根由。
花自芳每日回来,都累得半死,袭人也不忍再占去他那一点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偏偏白氏一直失魂落魄的,袭人生怕哪句话说重了,刺激到她,那可真是更添乱了。
因此袭人只能私下里打听花家当年内情,总要一击必中,釜底抽薪,才好断其贪念!
头七的日子很快到了,花家上下一片缟素。众僧侣在灵前开金桥、引幢幡,随后又在灵前诵往生咒,十分热闹。
正时,一棒锣鸣,鼓乐齐奏。
白氏闻得此音,心中大恸,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来拜谒的亲戚朋友一听白氏哭出声来,也都忙不迭接声嚎哭起来。袭人虽然不似白氏一样痛彻心扉,但在这种氛围中,不由心中委屈酸涩,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