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说的文瑜公子,是前朝臣江文瑜!
江文瑜此人满腹经伦,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苦苦压制着,二起二落,最后落到陕北城外守门的下场。
这首诗,的确是姜未晚编的,也是她教老头儿传唱的。
以江文瑜那种愤世嫉俗的个性,他是做不到讨好献媚的,正因为这样此人才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回朝堂,出仕入相的机会。
“文瑜公子……”皇帝喃喃自语着,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的很。
丞相站起提醒道:“皇上,他是世宗十五年时的文状元,官拜侍郎,后来因为在朝堂之上口出妄语,被你革职,逐出京城。皇恩浩荡,姚令尹逝世后,你又让他回来任京城的令尹,只是那文瑜不珍惜,上任两个月后,他又故态复萌,再次被圣上革职了,如今应当是在陕北城外看守城门
。”
“哈哈,江文瑜,朕当然记得。一条筋的文官,脾气拗得很,不过也有可取之处。在他治理下的京城,倒是一派祥和。朕的确是放他去看守城门,磨磨他的性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皇帝倒是被勾起了兴致,江文瑜朝堂上直谏的性子可爱的紧,只不过不懂得给人留几分情面,这样的人身居朝堂是要吃苦头的,把他流放不过是想借机敲打警告他,天家气相威严,小小文臣,要懂得分寸。但不可否认,没有江文瑜在,朝堂之上,尽是一些奉承的话,听多了,皇帝也泛了。
江文瑜被贬职流放,不仅不记仇还颂君恩,感君德,的确是磊落之人,想必这一年多来的流放,让他想通了。
世宗皇帝大为欣慰,差了玉贵去陕北传口谕,让江文瑜官复户部侍郎。
一场小小的冰嬉大赛,就让皇帝提拔了一个正三品的户部侍部,户部尚书年事已高,过几年这个江文瑜还不是掌控了全个户部?
景浩天顿觉得头皮发麻,大景帝国颂-江文瑜-姜未晚,这一切都是蓄意安排的吗?景墨予你也在意了吗?朝堂之上那把金碧辉煌的龙座,你也想要夺取了吗?
“端和郡主这舞编排的好,这曲选得也好,想要什么赏赐吗?”皇帝凝着姜未晚看,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小女只是来参加比赛的,不敢讨赏。”她匍匐于地,浑身颤抖。
世宗皇帝见状,但笑道:“起来吧,朕并无不悦之处。”
姜未晚缓缓站起,低头恭谨退下,一瞬心潮澎湃。世宗皇帝就算疑心,她别有用心的设计,又能什么样?
早在相府时,她就差人去陕北见了江文瑜,对他晓以大义,虽未点破所有,不过未晚确是安了心,让他将来出仕入相辅佐三皇子。这首大景帝国颂,也是她散播了出去。经陕北来京城的商旅将这首歌谣传回京城,再被她加以利用,环环相扣都是她的精心设计。她又所以佯装惊恐不过是想降低世宗皇帝的注目,锋芒四射后,有必要的收敛才对。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契国露水阁的朝月姑娘,姑娘不待在阁里接客,跑出来冒充大景郡主,当真是厚颜无耻。”冰冷嘲讽,尖锐犀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戳进了欢乐的气氛中。
姜未晚如被雷击,怔忡片刻。
这声音耳熟的很,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能将她认出来。
姜未晚眼睫一抖,但面色依旧平静。
她循声望去,对上一个头包大青布,垂戴银饰,身着圆领大襟短衣,宽脚裤的女人。
女人的盘肩、袖口、裤筒边缘都饰有花边,这是契国本土的服饰。
她是契国人,未晚仔细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女人的记忆。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朝月姑娘……”女人又笑,笑得十分愉悦。
姜未晚竟然在那笑容里发现了嗜血残忍,那是一种深刻的恨意,仇恨!
未晚心中震荡,是她!挽娘。
几乎只是一瞬之间,未晚煞白了脸色。
前世,自从那日离开契国边境后,就再也没有遇上关于契国熟识的人与事。今生,同样的,她不曾回首过那一段灰暗的经历。
她宁愿选择遗忘,只是重生之后,命运之轮悄悄发生了变化,一切已经朝着不同的轨迹发展,让她无从选择,也无从逃避
。
“我们认识吗?”姜未晚看着她,伴装一派茫然。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挽娘看着她,面沉如炭,她上前一步,抬起未晚的下巴,眼底一片阴寒,“你说我们认不认识?”
景夏站在未晚身旁,看到挽娘对未晚不敬,心下愤然,连忙怒斥挽娘道:“大胆蛮夷人,你岂敢对本宫的师傅动手动脚,你不想活了。”
姜未晚冷淡地拍开了挽娘的手,“我说过不认识你,就不认识,姑娘请自重。”袖子里的手心都掐出了血痕,未晚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不能认,无论如何不能认。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朝月,她就再无退路可言了。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露水阁头牌红玉身边的丫头——朝月,哦,不,不对,应当说是妓女朝月。”
女人笑得面色扭曲,笑得眼里带泪,“朝月,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四年,终于让我等到了。”
“放肆,我大景郡主,岂容你口出狂言,随意污蔑?”
景墨予怒了,冷冷瞪着那个状似疯颠的契国使臣,向世宗皇帝俯跪行一礼,“父皇,契国迫于形势与我朝言和,我看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诚意,如今契国率先发起挑衅,公然侮辱我朝郡主,破坏冰嬉大赛,我朝如果漠然视之,容易助长这种嚣张气焰,请父皇逐了这契国使臣,以壮我朝声威。”
景浩天见缝插针,“三弟,你不能因为事情一涉及到端和郡主,就冲动了起来,两国言和之际,如果我方怠慢了使臣,无疑等于再掀战争,置百姓于水火中。依我之见,契国使臣也不是鲁莽之人,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让她们双方把话摊开来讲,把误会化解掉。”
世宗皇帝皱了皱眉,三皇子生母早逝,由静妃华容养大,和养母走得近,爱乌及乌对姜未晚也另眼相待,这本无可厚非。
只是三皇子的这种袒护,是不是有点过了?
犹记得当年父王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耳提面面告诉他,成就帝王霸业,就该心无旁骛。
创业难,守业更难,心无挂碍者,才可守得这万里的江山。三皇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对二皇子的提议,世宗皇帝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浩儿言之有理,准奏。”
挽娘向世宗皇帝行一礼,道:“尊敬的大景皇帝陛下,在下青穆挽娘,露水阁,是我契国燕门城内的一座窑子,四年前,这个所谓的大景端和郡主姜未晚,她就待在那个窑子里,当然那个时候,她不叫未晚,她叫朝月。她是露水阁的头牌姑娘红玉身边的贴身侍女,说是侍女,说白了就是老鸨把她放在姑娘身边,让她见识和学习些服侍男人的手段,以便接客。我阿哥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朝月。我阿哥对她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到了寝不安枕,食不知味的地步,他拒绝了燕门城城主的保媒,一心一意只想要得到朝月。”
挽娘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似是陷入痛苦回忆中,过了良久,又义愤填膺接着道:“我与阿哥自幼相依为命,靠街头行艺、耍猴为生,我不忍见阿哥饱受相思之苦,我卖了跟着我们五年多的猴子,卖了讨生活用的家伙,凑足了银子让我阿哥去找朝月,让他给朝月赎身了,一家人开开心心过日子。谁知,阿哥去找朝月时,朝月用美人计骗走了我阿哥的银子,还杀了我阿哥。这种见财起义的蛇蝎女人,不该死么!”
姜未晚只觉得浓浓的杀气萦于周身,胸腔内的血液都在倒流,都在叫嚣着一个声音:没有!姜未晚没有骗银子,没有见财起义,没有!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着:是的,姜未晚没有骗银子,可是姜未晚杀人了
。她的确杀了青穆挽可,杀了那个男子。姜未晚是杀人犯,在逃的杀人犯。
心智逐渐迷乱,突然之间,像是走进了一片荒芜的沙漠中,拼命地前行,想要找个出路,却一眼望不到头。
承认她是朝月,在契国露水阁待过,无疑等于告诉大家她是杀人犯,一个窑子里待过的杀人犯来御前参赛,不合规矩,有辱圣贤,藐视圣上,不用等姜倾月展示她的冰嬉技能,她就会被震出局,不仅如此世宗皇帝还会追究她的欺瞒之罪,她必死无疑。
当然,她还有一种选择,她就是把一切罪过都推给环儿,告诉大家那个人不是她,是环儿,这样或许可以成功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可这样做太冒险了,她不知道环儿的底细,在环儿没有亮出底牌之前,用环儿是一步险棋。
“我不认识你,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死不承认是么,那我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青貌挽娘笑着吩咐,“来人啊,去客栈把露水阁香兰姨给我请来。我要她与朝月,当场对质。”
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不安躁动,啪嗒一声,华清右手尾指的指甲断了半截。
今天这一出场,无论怎么做,怎么回答,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华清惨然一笑,十几年的恶梦,今天,怕是走不出去了。青穆挽娘剜了未晚一眼,眸中写满恨意,她朝世宗皇帝行一礼,道:“挽娘请求皇帝陛下准许让香兰姨来当场对质。”
景墨予连忙上前去阻止道:“父皇,我们不能让一个蛮夷人左右,这个蛮夷人侮辱我朝郡主,实仍居心叵测。”
景墨予有心偏袒未晚,这份小小心思,怎瞒得过世宗皇帝,皇帝脸上写满不悦。
杜若雨站起来,瞪着挽娘道:“我儿的清白,岂是你这个蛮夷人随意几句话就能毁了,荒唐。”
姜未晚心知大局已定,任何的求情只会惹恼圣颜,更显得她心虚,只好装作若无其事道:“让窑子里的老鸨到圣上面前,满朝文武面前来进行所谓的对质,实在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儿,可我若是不答应,别人又会说我是心虚。为还未晚清白,请皇上准许挽娘的请求。”
皇帝平淡扬唇,“准奏!”
姜倾月上前一步,柔了嗓音宽劝道:“妹妹,我知道你和环儿那丫头感情深,可如今事态严重,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为了主仆情谊,就委屈自己。表子,杀人犯这些个烂名声,你绝对不能胡乱揽下来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我们姜王府的百年清誉着想。如果青穆挽娘所言非虚,那么环儿,那个长得与你相似的环儿,她很有可能就是朝月。”
姜倾月引导她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环儿身上,未晚低垂眼帘,心思转动,皆是不安,姜倾月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眼地想要救她,姜倾月打得是什么鬼主意?
未晚强忍住不屑与愤怒,她心平气静道:“我不知道姐姐在胡言乱言什么,我们还是等香兰姨来吧,她来对质了,就会还我清白。”
“唉。”姜倾月摇了摇头,对未晚失望至极。
杜若雨面露喜色,横竖今天华清她们都逃不掉了。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她就不信姜未晚大难临头了,还能顾虑那么多,其实推不推环儿出来,姜未晚都要见血,目前姜未晚不知内情,为了活下去,她必然会选择最为直接简单的法子,推环儿出来当挡箭牌,到时候只要再有心引导,她的身世秘密就纸包不住火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