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迁站在原地越发觉得事情蹊跷,“无神”怎么又会论到佛道之理,于是慢慢放松了心境,觉得声音也跟着渐渐变小了,若有若无间,眼前荒芜而迷茫也迷迷糊糊犯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明知道自己睡着了,却清醒意识到身处梦境之中。不远处一株松柏,成荫下石桌石凳,一位长须老人朝他微笑,招呼他过去。小迁见四周也别无他物,既然梦中不妨放胆一试,走到石桌前,微微向老先生鞠躬行礼,“我是阴阳学堂阴阳家生邹迁邹寻邻,请问老先生……”小迁从来没这么客套过,找不到该用什么词儿询问老人家姓名,犹豫了半天,“敢问老先生名讳。”
老先生捻着长须,看着邹迁的双眼,让小迁不敢直视,“老朽姓姬名旦,你来此有何事相求?”
邹迁一听这个名字就想笑,鸡蛋?这老先生真会开玩笑,又不能失礼违了恭敬,可按姓来称呼“姬老”,这谐音更有辱人之意,只能禁咬嘴唇强忍着,连连摇头。
“无事?”姬老先生疑惑地看着小迁,“世人常念生而八苦,活则八难,难道你无苦无难?”老先生抬抬手,示意他坐下聊。
“八苦?什么八苦?”小迁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刚一坐,石桌上浮现出纵横交错的线条,最后成了围棋的棋盘,手边石桌角凸显出个椭形圆口的棋盒,上面刻着“鸟鹭”二字,里面盛着白棋子。小迁为难地摆摆手,“我不会下围棋。”
“哦!那就随它自下便可。”老先生抚袖轻扫棋盘,棋子从交叉点里冒出来,小迁看得惊奇,不敢妄动去摸,只是好奇地瞅着。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老先生说完,棋盘上冒出一个子,“生无怨活无悔的人是没有的,只是很多人不愿提起罢了。”
小迁盯着棋盘,想着老先生的话,“其实,我想得到的东西很多,只是不想在梦里得到。”话音刚落,自己的白棋也浮出一颗。
“何为梦?何非梦?人生本是梦,此番道理想必你不会不知吧?”这老头子大有把小迁往“邪路”上带的架势,“多少豪杰一生恍若游梦,到头孑然空。”
“我觉得不一样。”小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梦只是自己的,我不希望一辈子活下来只有我自己。”
“你这孩子想法倒也激进。”老先生指指旷野白茫茫漂浮的若丝若絮的东西,“不知是谁给你灌输的这种想法,不过你可知这周围都是些什么?”
小迁摇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些,说的时候脑中浮现出竟是申谋、楚洛水、续恒越几人在衡祸中的模样,“老先生,你好像很喜欢让人得到快乐,或者说是满足?”
“倒也非快乐,只是醒时无可遂心,梦时又何必违意?”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远目眺望,指指自己的胸口,“这浮游不定的就是心中仇怨、不甘和无望,有谁能无怨无悔了此一生?我这里收得也只是沧海一粟。”
“该有来有去,不然总有满的时候吧?”小迁说到有来有去,想到了游来游去,“难不成这些跟黄泉鱼有关?”
“你果然有些灵光。”姬老先生赞许地瞅着邹迁点点头,“这白琉璃柱通镇古澄山,黄泉绕山而行,收纳来者仇怨愤恨,而黄泉鱼则带不平心出琉璃柱入黄泉水,此鱼性烈而苦,烤则微酸,生食可去火解暑,熟食可生津止咳,不平心食而自消,了无牵挂。此一番才得古澄山万年清净地。”
邹迁猛劲儿摇头,“不,不好!事事都遂心如意,只能让人要么无欲无求,要么贪得无厌,这两个都不好!”
“贪得无厌的确不好,但无欲无求又何乐不为呢?”老先生心想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孩子心中竟也存几分净地,“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我说不清楚,反正无欲无求跟无欲则刚是两码事,真正追求无欲无求的,多是已经对他人、对后世有贡献的人,无欲则刚是追求理想时的一种心境,我说不太明白,反正不一样!”邹迁争着辩解,双手不觉得挥舞起来,生怕老先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即便是庸庸碌碌穷其一生,起码也要在一个方面自认无愧于心,否则,一辈子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希望你这番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姬老先生伸手让了下棋盘,“喏,这不是成了?”
小迁低头一看,棋盘上已经布满了棋子,看不明白到底谁赢谁输,但从颜色上算,好像黑白不差几颗,“下完了?”
“你还可以再落一子。”老先生指着小迁手边的棋盒,“你打算落哪里?”
小迁抓起一枚,装作很专业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把棋子放在食指和中指中间,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夹住,找了个空地儿随便落了一子,“就这么着吧,反正我也不会下。”棋子刚落,就顿觉食指火辣辣地烫,要撤手,不料食指却粘在棋盘上怎么扯也离不开,那老头微笑着起身,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生而梦,死亦梦,生生死死了若梦。命有终,梦无老,青帐廉仇怨消,睁眼无奈闭目无悠,万世作何求?”
“啊?别走,先放了我啊!”邹迁使尽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筋疲力尽后索性放弃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是梦总会醒。”刚说完,只觉坐下石凳猛一晃,身子顺势一沉,整个人也跟着自由落体,“怎么回事儿?”
“邹迁!邹迁!”小迁听到解大人的声音,打了个冷战,醒了,睁眼望天是翠绿色的,再看四周,是个空旷的小广场,不远处就是庙府的入口,“解大人,这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你刚跑进来就昏过去了,这都快两天了,跟挺尸似的。”解缙也无能为力,他无法离开平安牌一丈以外,只能眼巴巴守着邹迁,希望他能快点醒来。“醒来就好,万一死过去,我可没法交代!”
小迁一下子跳起来,四下看了一圈,“哎?你看没看到有个很粗的白琉璃柱子?”边说边比量着粗细,“里面还有东西上下游。”
“你睡糊涂了?”解缙纳闷起来,“这小地方哪能有那么粗的柱子?连天棚都没有,用它顶什么?还琉璃,你做梦吧?”
“做梦?没准真是做梦。”小迁扁了扁嘴,“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鸡蛋的人?”
“鸡蛋?你说是周公旦,姬旦吧?”解缙撩袖指地,用冰凌写出“姬旦”二字,“就是周公解梦的周公嘛,历史上是周武王的弟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周公辅佐周成王的时期,最有名的是《尚书》中的《无逸》篇,你儒家修课了没?”
邹迁摇摇头,“没修尚书,也没修周史,不过,周武王我知道,姬发嘛。算了,反正就是个梦,天知道是真是假。走吧!”小迁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出庙府门口的时候,回头一望隐约看见小广场中央立着一个通天的白琉璃柱,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发现手里有什么在亮,摊开五指一看,食指指肚上有一颗白色的东西在闪,“解大人,这什么东西?好像擦不掉?”
解缙贴近瞧了瞧,伸出食指按了按,“白琉璃,哪儿来的?”
“做梦来的。”小迁如实禀报,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就是那个姬旦的棋盘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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