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林芊芊再也没有见过江承嗣。
她不死心地跑到学院的行政楼,在楼下等着他,而门口的保安却告诉她,院长已经明令禁止她靠近行政楼,警告她不要再来,否则直接击毙。
她决定为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平生第一次像泼妇一样大哭大嚷,冲破了大楼保安的防线,飞奔到院长办公室,想要做最后的努力,祈求江承嗣能够看在过往的份儿上,不要就这么无情地抛弃她。
难道只因为她不能做出指定的动作,只因为她会感到痛,只因为她会哭,就没有资格再获得他的宠爱了吗?
她准备好了问题,冲进院长办公室,却看见更令她心碎的一幕
江承嗣旁边有了另一个年轻女孩,相貌跟她有七八分的相似,一看就是刚出厂不久,浑身上下散发着“新品”特有的光泽。
那女孩眼神空洞,就像那些心智未开的生化人,表情纯真懵懂,身体柔软而美好。
对江承嗣来说,是一个合格的新玩具。
林芊芊第一次痛恨自己拥有敏锐的心智。
心智(d)并不是每个生化人都有,有很强的随机性。
林芊芊、苏垣熙、安和都是有心智的生化人,他们都在出厂后某一刻,无端地自我觉醒,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
但对于生化人来说,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就是人生痛苦的开端。
他们不再是懵懂的“医用耗材”,而是有灵魂、有情感的。
正因为觉醒了心智,他们就会对自身的状况感到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而更糟糕的是,人类对于生化人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否觉醒心智而区别对待。
不论林芊芊怎么想,在江承嗣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聪明点的生化人罢了。玩腻了、玩坏了就丢到一边,无需怜惜,无需抱歉。
面对林芊芊的突然闯入,被搅了好事的江承嗣一脸厌恶,厉声道
“你活腻了?不知道擅闯这里会直接击毙吗?”
而那个坐在江承嗣腿上的女孩则睁大了双眼,重复道“击毙?”
男人被这无心的天真取悦到了,对她展露出面对小动物的笑容
“只要你听话,就不会击毙你。院长会好好疼你。去,趴在那里,不要动。”
女孩又复读
“疼你。”
并且依言乖巧地按照要求,摆好了姿势。
这个女生化人,甚至连人类的语言能力都还没有完全掌握,还在牙牙学语的阶段。
这时保安终于赶到,重新捉住了林芊芊。
她甚至连一句祈求都来不及说,就被拖走了。
当晚,就被装上了黑色的面包车,连夜送到了“车站”。
在车上,林芊芊苦苦哀求,一名负责押送的年轻看守看他可怜,告诉了她实情
把她卖给“车站”是院长的意思。
“车站”有别于“学院”和“工厂”,只收有心智的生化人,因为这是地下娱乐场所,是服务业,客人要的是真实的互动,而不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泄,欲工具。
“学院”和“车站”已经达成数年的秘密交易,学院培养有心智的生化人,在压榨一波医学价值之后,留着性命再送到“车站”里来,继续送给人类的达官显贵们享用。
于是她来到这里,成为一名生化人“接待员”,带着日日作痛的破碎脚踝,和麻木的心,苟活至今。
颠三倒四地说完自己的遭遇,林芊芊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这个世界全体生化人所经历的遭遇,远超我贫瘠的想象力。
在构思《莫失莫忘》整本书情节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要把背景设定为如此的阴暗绝望!
林芊芊哽咽着,语调破碎不堪
“他有真的喜欢过我吗?
或许有吧,但那只是小男孩喜欢新玩具的那种喜欢。
玩具变旧了,变破了,或者不好玩了,或者有新玩具出现了,都会被他无情的抛弃。
而他并不在乎,反正我们生化人,还会再次批量生产,要多少有多少。
说到底,跟玩具有什么区别?”
我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和出离愤怒,冷静地问她
“那所谓的心脏捐献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年前就来了车站吗,为什么还会上学院这次的捐献名单?”
林芊芊抹了一把泪答道
“虽然我被送来了‘车站’,但我的归属地仍然是‘学院’,江承嗣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所以,如果有医学上的捐献需要,我还是要回去做器官的供体。
这是学院和车站之间的约定学院的需求优先级高于车站。
因为这件事是保密的,不能放到台面上,听说最高层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学院和车站的交易,但是,哼……”
林芊芊冷笑一声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只要不触及人类高层的利益,谁会管我们?
其实我之前就听说了我要回去做心脏的捐献,你知道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得不得了,现在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还不如赶快死了清净!
可是后来,又有人传话过来,说我不需要回去捐献了,说是有人要求我留在车站,我想,能有这种影响力的应该是某个部长级别的人类吧。
我也懒得去猜了。
这里的接待员知道后,都好羡慕我,说我有了大佬的照拂,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放屁!”
林芊芊自暴自弃地跪倒在地毯上,眼睛里已经全无光芒。
她曾经也是受到学院的“大佬”照拂的人,下场不还是一样凄惨……
再看看安和,他在学院里也算是个明星人物,心智超乎普通生化人数倍,聪明伶俐,善于思辨,与人类无异,甚至比大部分人类都中用,优秀到有人类高层想提拔他做“院长代理”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风光好运的生化人,最终还是人类手中的一只蝼蚁。面对不公的命运,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连说不的权利也没有。
我的大脑也因为短时间遭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变得有些麻木,想说点什么,心口却闷闷的。
跪在地上的林芊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扒住我,用很快的语速说道
“垣熙,在车站里,还有另外一群接待员,她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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