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完饭回到店里的时候,最后那批货刚好送到,秦舒瑾和送货的大哥又聊了几句便把剩余的工钱结了。叫了容昭,两个人依照上午的合作模式,把剩下的药材也一一归入药柜的小抽屉里。
收拾完后,秦舒瑾便开心的上街买炮仗了。
转过天来,秦舒瑾和容昭都起了个大早,小姑娘再次换上男装和容昭比肩而立,炮竹声一响,这药铺便算正式开业了,但是很明显,处于兴奋头上的只有容昭和秦舒瑾。
二人高兴了没多会,就被无聊给消磨掉了意志,一整个上午,居然没有一个人走进这个铺子。看病的没有就算了,连抓药都没人来么?
容昭拍了拍秦舒瑾的肩安慰道:“可能是药铺位置不占优势,没人知道。”
秦舒瑾瞥他:“我早晨的鞭炮白放了么?整整两挂,我觉得隔壁街都听的见了。”
“...”
容昭又道:“那你写点宣传什么的,贴在外面吧,也许有人看见了就进来了。”
“这个办法听上去可行。”
于是秦舒瑾利落的毛笔一挥,在纸上写到,前三天看诊免费,抓药优惠。容昭接过来将墨迹吹干,又躲进厨房熬了浆糊将纸贴在铺子外面。然后,二人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会不会是他们不认字?”秦舒瑾问道。
“那我总不能给你上街扯着嗓子吆喝吧?”
容昭觉得,秦舒瑾的那双眼正在昭示她在仔细思考这个事的可行性,并且隐约有点想试试。
容昭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自己在街上大声吆喝人家来看病抓药的场景,瞬间打了个激灵,他怕是会被人抓住揍一顿吧。
于是他立马朝秦舒瑾道:“咳,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秦舒瑾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脆生生的喊道:“容昭!你也不至于落荒而逃吧,太没义气了。”
秦舒瑾在心里数落着容昭的各种不是,没多久,秦舒瑾便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病人。
秦舒瑾听到声音连忙坐的端正,准备看诊,然而当老人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却被吓了一跳。
“大伯,您怎么过来了?”
这人正是乞丐窟被秦舒瑾救济过的老大爷,他身后还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乞丐,乞丐们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就排起了长队。
“你们这是。”
老大爷慈祥的看着秦舒瑾道:“是容昭那孩子叫我们过来的,咳咳…说你开了新的药铺子,让我们来给你捧捧场,还说看诊不要钱,我们就都来瞧瞧。你这大闺女也是,有这等好事,不说告知我们。”
秦舒瑾赔罪似的笑了笑:“是舒瑾的过,您将手放在这,舒瑾给您诊脉。”
老大爷依言将手递过去。
“大伯,您这咳嗽可是近日才得的?”
老人点点头,抱怨道:“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啊,本以为扛扛就过去了,没想就开始咳嗽了,咳咳,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到头了。”
秦舒瑾的表情有些晦暗,连忙将话题从生死拉回简单的看病上:“您这只是普通风寒,板蓝根4钱,黄芩2钱,浙贝母2钱,橘红2钱,天竺黄3钱,元参2钱半,炒杏仁2钱,白前2钱,鱼腥草3钱,芦根4钱,炙紫菀2钱半,甘草2钱,煎水喝,一天一副,等开春就能痊愈了。”
“诶,行,谢谢大闺女。”
说着老人便颤抖着一双手从秦舒瑾手里接过药方子,起了身便想走。其实,他没钱看病,更没钱拿药,已经穷得将浑身上下最后两个子都用来买街头那家小摊剩下来的隔夜馒头了。
那馒头又冷又硬,还隐约带了点酸味,根本就不是人吃,那老板本来也是惦着掺点菜汤和成糊喂猪的,看他可怜,勉强还举着个破铜板才肯给他。他也想有点尊严,大不了就不吃,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天天都在重复,饿急了觉得人家身子下面的草席子都能拿来啃一啃,跟活着相比,尊严狗屁都不是。
穷成这样,苦成这样,每天在街角蜷缩风餐露宿的人,比比皆是,入了秦舒瑾的眼的就能从看诊的地方排到铺子外面去。如果没有秦舒瑾,这群人可能来京的第一年冬天便熬不过去。
可是有秦舒瑾又怎样,她能给他们偶尔送送饭,也能无偿给他们瞧瞧病,顶多了在分几副药给他们。可她终究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人家没那义务,也没那必要。
他们虽然是乞丐,为了活下去可以脸面都拿去让人踩,但是心里剩下的那一丝丝的羞耻感,让他们离秦舒瑾离的远远的,他们看得出来,秦舒瑾和他们不是一路的,说不定也只是利用他们,所以,今天若不是容昭,他们也不会过来招惹。
忙帮过来,该走就得走。
秦舒瑾看着老大爷蹒跚离去的背影,就觉得心脏的位置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六岁的时候被蛮夷军掳回去当玩物,每天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为了活着,她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七岁那年,她遇见顾延霍,她也知道不该招惹,但她还是伸手握住了。
一开始,她隐约猜到顾延霍的复仇对象或许是位高权重者,但知晓是当今皇帝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顾延霍跟她说,舒瑾,你瞧瞧这大风的天下在他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肮脏龌龊。
她一开始不恨官家的,可是越是和这群人接触,她才发现,她还是恨,如果他能将国家治理的好一点,这群人就不会流浪在外,还要偷偷摸摸躲着,生怕被巡逻的士兵赶走。如果他能将国家治理的好点,蛮夷军不敢来犯,自己不会被掳走,阿爹阿娘不会死。
秦舒瑾最终还是伸了手,狠狠吞了口口水,道:“大伯,您等会儿再走吧,等容昭回来给您把药抓了,不要钱的。”
老大爷揉着自己乱鸡窝似的头发,笑道:“谢谢大闺女了,我还是不抓药了,我们本来就是来给你捧个场的,咳咳...没有让你再免费赊药的道理,一把老骨头了,咳咳,抗一抗这个冬天就过去了。”
秦舒瑾还想叫他,可横在嘴边的话,绕了三绕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有的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是在假慈悲,多余的很。
秦舒瑾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将剩下的病人像是走流程般的看完,便将铺子关了门,自己窝了起来。
容昭是傍晚回来的,提着一罐买来的小酒,腿脚不大利索的路过了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的小姑娘,叹了口气,认命的开火做饭。
容昭随便抄了两个菜,一荤一素,便端着上了桌,又把秦舒瑾从被里拽出来按在凳上,倒了满满一碗酒给她,道:“吃饭,明天你还得坐诊了。”
秦舒瑾反驳道:“一个人都没有,看哪门子诊。”
“你今日不是看了挺多个么。”
秦舒瑾撇了撇嘴,心知肚明那都是容昭给她央求来装门面的,算不得数,可容昭像是不愿意说,她也乐得不提这些。
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菜,秦舒瑾便手一抬将碗里的酒喝了大半。
容昭连忙制止:“喝这么猛会醉的,你这简直是浪费人家的好酒。”
“你这算什么好酒,快喝,磨叽死了!”
容昭无奈,只好陪她喝。
酒过三巡,秦舒瑾酒劲也上来了,似是醉的没意识了,八爪鱼似的窝在容昭怀里,嘴里絮絮叨叨的从自己六岁念叨到自己十三岁,从自己阿爹阿娘念叨到顾延霍,说起顾延霍,她便再也没停下来,似乎说不完的仰慕之情。
容昭将秦舒瑾一巴掌按在了自己肩上,秦舒瑾嘴唇嗑在他的骨头上,也顺他意愿的闭了嘴。
容昭叹了口气,将人抱了起来,秦舒瑾耷拉下去的胳膊立马又缠了上来。
“容昭...容昭...容昭...容昭...”
“嗯嗯嗯嗯。”
“阿昭...”
容昭一愣,她伏在他肩头道:“阿昭,求你,别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