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盛家的几个王爷各做各的事,那边厢南烛先生和月朔边走边畅谈。
“月家公子,我知道帝栖宗和天若宗旧年的那件恩怨。但如果帝栖宗当真依旧对那件事耿耿于怀,还请月家公子不要对那个丫头下手。即使是你如今处在帝栖宗的这个位子上。”
在自己追着尹千城不放的时候,南烛先生好巧不巧的来了,这里南烛先生想要维护的‘丫头’是谁昭然若揭。
月朔面色如常,有意无意得抬头瞥了一眼前面这个古稀老人,失了之前玩世不恭、邪魅不羁的一面。坐姿如松柏般端然正气,面部神情洗练大气。这个妖异的男子,似乎一瞬之间换了一个灵魂。只可惜尹千城没能看见。
就听他恭然敬畏道:“天下人传颂的南烛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日才得见,当真是我之损失。”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要做的事,断然没有因为谁的一句话就撒手的道理。哪怕是先生您也不例外。”
南烛先生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你只需听我说一件事,想必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月朔看了南烛先生一眼,也不管南烛先生看不到他的神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月朔没有避开白衣女子,南烛先生又是光风霁月,所以说话并不遮掩。
南烛先生却是能感觉到身旁人的心思,也不卖关子,直抒其事:“想来你也是知道千城的一些事的。那你觉得,她和你是一样的人?你也知道,作为一朝皇室的助力宗族,需要学习的不过是知晓帝王心思、懂得心术权谋和分清时事利弊。”
“我承认,尹家千城于这些方面都称得上信手拈来,但这些不过是她闲无聊学着玩。若说是一国赖以依靠的宗族,她的性子……”南烛先生说到这戛然而止,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得摇了摇白丝遍布的头。
从这一番话中,轻而易举便能看出这个以一介文人儒士身份受天下人极敬仰的南烛先生,对尹家千城的评价之高和欢喜至极。
一旁听的白衣女子也是忍不住动容。
“比之显赫的宗族中人,她更像江湖中人。”月朔却是接着说了个透彻。南烛先生提起尹千城的性子,可以看出她不是那种喜欢诡谲权谋、利欲相争的人,或者可以说十分不喜。
当日在汤水与桑梓之间对阵,她不缺为国的巾帼豪情,却最是看不惯被人设计作弄。她举手投足待人看物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矜持。与盛子凌和夜倾渊这等不容世俗称好的性情之人交好,在江湖的名声鹤起纵情肆意,足以见她本身就是那等自由不受拘束的性子。
如此一想,他倒是豁然开朗,但也没觉得自己白跑了凤朝一趟。或者说,南烛先生以为他是为了两个宗族之间的旧年恩怨而来,但或许,他只是为了大半月前在桑梓城门暗处看到的一道紫色身影。
不过是这个被凤朝皇帝提防至深、被盛家几个皇子百般维护、又被南烛先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女子有趣,引了他的好奇罢了。
本来依着他当初在桑梓城门处看到的一幕,他也只会在大理寺门口围观一段。他不过是想看看她和他是不是同类人。
月朔笑得温良无害,“若是没有南烛先生点拨,我但是想不到这些。只是月朔有些奇怪为何先生会这么清楚一国宗族该有的能耐本事。”
南烛先生眼里闪着明睿的光,“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辛。”
月朔却也能抓得住细枝末节,“那两个宗族之间的恩怨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秘辛吧?”
“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还说或许算得是陈年秘辛,但老头子我好歹长个这么多年岁,什么事能不知道。以你如今在帝栖宗的地位和能耐,这些陈年旧事也当有可以处置的方法。”南烛先生捋了捋山羊须,“我要说的已言尽于此,不妨碍月家公子自行判断了。想必你还有他事,今日就此别过。”
南烛先生知道月朔不会留他,遂率先大步而去。
如仙青衣来得也是出人意料,出得也是洒脱自如。
“先生真是会过河拆桥。”月朔说得好似自己有些吃亏,被南烛先生一番话就糊弄过去了翻了篇,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者的话合情合理,“一路好走。”
白衣女子见南烛先生渐渐走远,道:“刚才南烛先生一口一个‘以你如今在帝栖宗的身份’,他是看出来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他既然在大理寺门前没有说,自然是不用担心。纵然是被人看出来,也无妨。”
女子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来凤朝是因为帝栖宗与天若宗之间的渊源?”
月朔深深将女子瞥了一眼,只一眼却让女子有了些局促窘迫之意。男子才蛊惑问道:“怎么?凤来,你是不甘心我用你做了借口,来凤朝处理自己的私事?”
名唤凤来的女子却是不卑不亢道:“你的事,我不会、也没这个立场去不甘。”
月朔收回迫人的气场,“你知道就好。”
“现在去皇宫吗?”
“这个机会自然是有,现在不必如此急巴巴得去会见他。你去找个客栈吧。行馆就不用住了。连暗夜太子夜倾渊都不住的地方,我自然也不去。”他步子已经朝前迈去,“还是那个尹千城比较有趣一点。”
凤来的神色,在月朔看不到的地方晦暗一片。
然而月朔没能如愿。不仅今日,余下五日,他都没能见到尹千城。大理寺前一别,月朔找遍、也想遍尹千城可能在的地方,依旧无果。要不是得知尹府几个老仆仍旧在浮音茶楼,月朔及一部分人都还要以为尹千城是不是举家迁离了凤朝京都。
但次日传出的消息说:尹千城为超度桑梓前的亡魂,也为一洗三日牢狱之晦,特地去往城外西郊藏龙寺斋戒沐浴。
月朔当时得知,心里将南烛先生狠狠怪罪了一番。要不是南烛先生抢先一步摸清他的心思和他一番对话,他也不至于错过尹千城。
而与此同时,盛子崖一众盛氏兄弟们得知,盛子元称病且闭门谢客。当然,这件事只在他们几人中传开。对比尹千城的事在坊间的热议不休,盛子元的称病就显得有些平淡了。
却说一时混动凤朝京都的一件大案子以平地压惊雷的方式落下帷幕。本应该如传闻所说在藏龙寺吃斋念佛的尹千城,却是在城外一处幽境院落吃着莲蓉酥,喝着君山银针。还顺带看看身旁赏心悦目的两个男子——盛子元和栢颜。
一旁的花雪看着不禁打趣,“小姐,要是外间的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要大觉被你欺骗了?”
尹千城悠然闲适一口茶喝了,用手帕擦了擦手,“管这么多作甚,难道还真要我去那个什么寺斋戒?做不到。”
面前石桌上如意馆一口一亮的莲蓉酥被她吃了个干净。
“小姐你不是很得普贤大师赞赏吗,怎么会这么讨厌斋戒呢?”
“能与普贤大师相谈甚欢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斋戒又是另外一回事。俗话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我如今还在万丈红尘中挣扎,是否斋戒,性质都一样。”
花雪没有如此心境体会,听得似懂非懂。
“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尹千城晃荡着手中的白瓷茶杯,“阿七无论哪处地方都是白瓷用具。”
这个院子是盛子元在城外的私人院子。算是谁也不知道的私产。尹千城也没有问他是为什么时候置办的。
只是昨日与盛子崖等人风道扬镳之后,盛子元问过她又交代人处理京都城内的一切事宜,便携了她和栢颜及一众贴身侍从来了此处。
当时尹千城问及盛子元此处院子可是他用来金屋藏娇的,盛子元怔怔看了他半晌,然后转过身十分正经道:“闲来休憩之用。”
其实他只是转身用正经的语调遮藏住他因她一句‘金屋藏娇’而红了的脸。这处院子,名七园;里间她住的院落,名紫苑,虽然取名简单了些,但难道用意还不明显?
不过她既然没有想过来,他自然也是顺其自然。
盛子元收回飘到九天外的思绪,她一个话题比一个话题让他说真话又觉有些难为情,说假话又觉不习惯。但他笑得更是意味深长。道:“你的字迹都和我一样了,我的用具合你眼光也没什么。”
“……”尹千城一下就噤声了。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这就是真真切切的例子了。昨天盛子丰故意说出她和他都用瘦金体时,她万分反感。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一点不得不说盛子丰用心不简单。但盛子元现在如此平淡的说,却让她心生不一样的情绪。
好在无论是尹千城身边的花雪和松若,还是盛子元身边的远山和近水,都已经对两位主子之间的情愫有了几分了解。更何况栢颜也是那等寡言静默的人,自然也不会对两人的事持别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