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程志只带领突击队员和相关人员将于忠押赴刑场。
他慢慢的走到于忠面前：“既然我们是各为其主走到今天，恐怕就不应该只是你我拳脚上分个高低，而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与旧封建社会势力的较量。”
于忠略感意外：“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给彼此都加一个砝码。我代表国民政府，你代表大清王朝。以此证明我们各自坚持的信念是否正确。也就是说，这不只是兄弟间的简单切磋。”
于忠笑了笑：：“很好！这个提议非常好！就从你我具有代表性较量的侧面来看看大清究竟能不能复兴！我说过自己有错，但那是说不应该勾结日本人侵占我们的国家，可不是不该复兴大清！既然咱俩都有钻牛角尖的毛病，也都赞同弱肉强食的道理，那就来顶个牛吧！用实力来证明一切！无论谁输谁赢，我都能瞑目九泉！”
“好！”
吴梦有些不放心，把程志拉到旁边：“你是打算用杀招毙命他？”
“不，只是比武，是为了证明他的错误观念，让他心服口服的上路。”
“虽然这不是对外的公开场合，但意义非同小可！我和他交过手，他的实力不容小觑！你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把握。”
“什么！那你这不是胡闹吗！蓝箭的队员们可都看着呢！万一输了，对他们心理影响非常大！”
“孙先生领导辛亥革命时，恐怕也不敢说自己有绝对的把握，但他有必胜的坚定信念。”
“你能和孙先生比吗！不能意气用事！”
“我和他交过手，清楚他的路数。”
“我也清楚你的实力，如果不拿出毙命的招式，仅仅是比武，恐怕没有胜算！”
“我也清楚这一点，如果只凭表面的拳脚实力，恐怕我的确没有胜算。但要赢他，也未必在一招一式。还是有胜算的！”
“什么意思？”
程志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的弱点在这，一个陈旧的思想观念。”
吴梦似乎明白了程志的意思，她知道程志总有一些奇思妙想，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但她还是不太明白，于忠陈旧的思想观念如何成为比武场上的弱点。程志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又会怎样利用这个所谓弱点。
充满自信的程志和于忠慢慢拉开架势，队员们议论纷纷。
吴梦转身对他们说：“胜不骄，败不馁！无论输赢，都要以一个良好的心态去面对！这是一场双重意义的较量，即使程志赢了，你们也要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不要象看打擂台的观众一样起哄叫好！”
……
双方刚一交手，吴梦一看程志的招式，便彻底明白了他的意图。尽管刚开始没几个回合，还很难看出谁占优势，但吴梦就已经理性的看出了这场比武的结果。
武强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的说：“团长这是咱个门派的功夫？没听师傅提过，但好象在哪见过！”
安静仔细的看了看，眨了眨大眼睛，而后非常肯定的说：“法国踢腿术！”
武强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洋人在擂台上基本用的就是这个套路，就是西洋拳吧？”
“确切的说不是西洋拳，西洋拳被称做拳击，是不用脚的。”
“哎不对啊，你也没在法国留过学，你怎么知道这叫什么法国踢腿术？”
“法国踢腿术起源于法国，但不是仅局限于法国，流行于西欧众多国家。”
“是吗！”
“不信你问吴处长和秀才，他们都知道。”
石峰顺势问文博：“是她说的那样吗？”
文博点了点头：“是的。”
“可是那些挑战中国功夫的洋人用这一套打，最后都输了。团长用这一套能赢吗？”
“无论东西方，拳法无好坏之说，练拳的水平才有高低之分。团长常说，活学活用。面对不同的对手，就要采取不同的战略战术，不能死板教条。既然团长想到用一套和他比试，就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不见得没胜算。”
“那团长怎么没教咱们这些呢？”
不等文博回答，武强抢过话说：“这点你就不如我明白了吧！团长教咱们那些都是战场上的杀招，几下就得毙命。现在团长是想用比武的胜负来说明问题，而不是以这种方式执行死刑。”
“可团长也常说艺不压身，教教咱们不是很好吗？”
“团长教咱们的那些，基本都是各类拳术的必杀绝技，比这一手好厉害的多。再说，你看这些招式，基本属于力量型，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的。”
“那我以后更要学两招了，我这样人高马大力气足的适合啊！以后咱俩再比划的时候，我用这手没准就能赢你！”
“……你怎么这么好斗啊！”
“其实咱团长比我还好斗，只是他斗的方式不仅限于拳脚而已！”
唐乐转了转眼珠，小声问金有利：“团副，吴处长和团长谁的身手更好？”
“那还用问，当然是吴处长了！听说她给宋先生当贴身保镖的时候，受过杜先生的指点！在黄埔的时候，他们经常过招。团长经过勤学苦练，现在和吴处长也没差多少！”
“哪个杜先生？”
“当然是杜心五先生了！”
“哦，就是人称南北大侠的神腿杜心五？还给孙先生当过保镖？”
“是的。”
“难怪吴处长功夫了得！我们考核的时候见过她的身手！我听说于忠是前清御前侍卫的后人，那他和团长的比武也应该算是第一保镖级的对决了！”
“差不多吧！”
“那你看他俩谁能赢？”
“旗鼓相当，各有长短。势均力敌，胜负难料！”
……
尽管于忠很精通中国武学，对日本各类武道也不陌生，可他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第一次对阵西欧拳法，的确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程志并不太擅长法国踢腿术，可于忠并不知道程志在法国学会了这套本领。而且程志只是以法国踢腿术为主，并非一成不变。无论东西方拳法的各种技能，只要出现有利于攻击的契机，就会立刻变换其它不同拳法的一两招攻击。
法国踢腿术的出现，就已经让于忠感到十分意外，更无论程志在此基础上有突如其来的灵活变换，防不胜防。这就致使于忠渐渐有些心慌，自乱了阵脚。程志见于忠的破绽越来越多，就知道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信心倍增，越战越勇，很快就占了上峰。
……
三十几个回合后，于忠漏洞百出，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被程志的一套组合猛攻击倒，十秒钟内没有再战的能力，好一会才爬起来。至此，这场具有历史斗争意义的代表性比武，以封建王朝的失败而告终。
……
于忠擦了擦嘴角的血，略显不服：“没想到你还留了西洋拳这一手！谁让你留过西洋呢，我只有认栽的份！”
程志喘了两口气缓解了一下，很认真的说：“你错了！你今天的失败是必然的，并不是你技不如人，而是你一直就看错了想错了！当年我刚从法国回来，咱哥三刚坐在一起，还没时间给你和大滨细聊在法国的事，就赶上了九一八。而且我对国外这些不同路数的功夫也不是很精通，即使有时间聊，也觉得拿不出手，所以也就没和你俩提这些事，并不是刻意对兄弟留一手！”
“什么！不精通？不精通还能用这手赢我？用不着这样贬低我吧！”
“我不是习武天才，在法国也只有三年的时间，再怎么练，也达不到精通程度！我上次和你交手，就见识到了你深藏不露的本事，做到了知己知彼。而你却知己不知彼，失败的自然就应该是你！”
“看你刚才出手，好象不局限于一个路数。你还学过其它的西洋拳？”
“无论东西方，无论哪个国家，有长处的拳术都应该学习，不能因为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就骄傲自满。”
“你在哪学的其它本事？”
“都是在法国。”
“怎么可能？”
“你眼睛里只有你的大清王朝，自然缺少对世界的了解，更不知道法国有一个外籍兵团。”
“外籍兵团？”
“简单的说，就是由外国人组建的一个部队，几乎世界哪个国家的都有，有些是退役军人。我学飞行的航校附近就有一个外籍兵团的营地，有机会我就经常和他们研究探讨各国军队的武器战术等。也经常切磋格斗技能，朝鲜的，泰国的，巴西的，哪的都有。因此我学会的也不只是法国踢腿术。”
“三年的时间你能学会这么多？”
“所以我称不上是精通哪一种拳术！但我研习了不同路数的长处，针对中国人的特点，总结出了在战场上有实用性的格斗技能。不过那些都是杀招，今天和你过招还不能用我教下属的那一套。在这些你不了解的拳术中，使出有利于击打的招数来，就可以赢你。如果今天是和乔治比武，就不能用法国踢腿术了，否则必输无疑。”
“那上次在仓库动手，你怎么没拿出这一手？”
“上次尽管我已经从身形上认出是你，但在你摘下面巾之前，我仍然不愿相信是你，所以也没考虑用这些招数对付你。”
“你学过这么多奇招怪数，我当然会输！”
“你并不是输在一招一式上，而是输在陈旧的思想观念上！”
“这挨得上吗？”
“你的思想和闭关自守的清王朝几乎没有区别，缺少对世界的了解和认识，看不到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没有放眼全天下，无视东西方的各方面差异。即使优异的事物放在你面前，你也仍然刚愎自用，熟视无睹。你在日本的时候，就觉得日本的一切不过都是中国的皮毛，没有从一个发展的角度来看问题。你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化等非常排斥。甚至觉得去日本留学是多此一举！所以即便是你去了法国，也不会认可中国以外的其它拳术，更谈不上虚心请教。长此以往，岂能不败？你我的比武，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你了解巴黎公社这段历史，也听过国际歌，或许能对你有所改变！”
“看来你在法国学习的并不只是飞行，而是人生的飞跃！我落后的太多了，自愧不如！”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些，你也未必会走到今天！更重要的是，你忘记了林则徐和邓世昌这样的楷模！”
于忠仰天一声长叹：“朝闻道夕可死矣！今天我输的心服口服，能安心上路了！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程志没在说什么，转身默默走开。
于忠看着程志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吼了一句：“程志！你是个军人！”
听到于忠的这句话，程志没有转头，只凭声音判断位置，迅速拔出手枪，甩手向后一枪击中前胸。
随着程志的枪声响起，可耻又可悲的于忠，走完了他的迂腐人生道路，成为了封建王朝的殉葬品。
程志仍然没有回头，慢慢收起手枪走到金有利面前：“替我厚葬他，给他换一身新军装，但坟前不能立碑，军装不能有****标识。其它后事都按老贵的意思办。”他说完独自离去。
金有利有些不解，悄悄的问吴梦：“团长这是什么意思？”
“于忠即是军人，也是罪人。军人终了就应该着军装，可罪人的军装上就不配再有党国的标识。安葬自己的兄弟是人之常情，但不能给这样的罪人立碑。”
“明白了！”
……
安静正打算奔向程志宿舍，却遭到了吴梦的阻拦：“站住，你要干什么去？”
安静显得十分不满：“吴处长，我可不是你情报处的人，我想去干什么，恐怕还不用向你汇报。”
“你的确不用向我汇报，但我奉劝你一句，他现在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如果在这种时候出了什么错，可就不一定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你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意思？我不适合你适合吗？”
“这种时候没人比我更合适！”
“那恐怕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吧！”
“你以为跟着他打过两次仗就了解他了吗？你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吗？如果你不信，尽管可以试试看！不过我提醒你，有错必罚可是他不变的原则！你可千万可别后悔！”
“……”吴梦的话的确让安静心里没底，她确实远不及吴梦了解程志，也没有摸透程志的怪异脾性，更不知道自己言行的对错，以及会带来什么样不可思议的后果。但她仍没有示弱，硬撑着顶了一句：“你就能保证不出错？”
吴梦非常自信的说：“至少我有伏虎的本事！”
“……”安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文博趁机轻轻的拉了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看着吴梦远去的背影，安静终于冒出了一句话：“你还不是他老婆呢！”
石峰一咧嘴：“玫大小姐啊，傻子都知道团长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就别跟着搅合了！”
“就是因为他现在心情不好，我才想去安慰他一下。可你们看吴梦那副专横跋扈的样子，还不让我去！”
“你能跟吴处长比吗！人家俩的关系那是一天两天的吗！敌情不明，轻兵冒进，一脚下去准踩个地雷！”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一天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文博插话说：“话糙理不糙，斧子说的不是没道理。咱们毕竟对团长了解的太少，擅自妄为很难想象会出现什么恶果。”
武强马上对韩水生说：“这种时候你别不出声啊，说说我们这会该做点什么？”
“回到属于自己的岗位，做好本职工作，别在这瞎操心。”
“这怎么能叫瞎操心呢……”
“如果这件发生在战场上，你们还有时间有精力在这耽误工夫吗！”韩水生说完转身离去。
唐乐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愧是老狼，铁石心肠啊！”
安静磕了一下唐乐：“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回去工作。”
武强见安静对韩水生态度的转变很是不解，他悄悄的问了石峰一句：“这到底什么情况？”
“老狼不说了吗，别瞎操心，痛快回去工作！”
……
吴梦静静的走进程志房间，见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肯定并不是在睡觉。吴梦默默的坐在床边，掏出手帕轻轻的擦去了他眼角悄然流下的泪珠。
程志慢慢的抓住吴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老于是我的同窗，战友，兄弟。风风雨雨二十年了，我们几乎无话不谈不分彼此，甚至没有过任何矛盾。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了！我在开枪的前一秒，真的很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但国法不容，天理不容！”
“人生的路是自己选择的，有什么样选择，就注定有什么样结局。这些年他内心一直在痛苦的煎熬着，失败和死亡对他来说都是解脱！”
“自从当年我得知有‘柴犬’这样一个内奸，就一直想抓住他，亲手毙了他。现在一切都如愿以偿了，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你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做了你该做的事情，任凭什么样的人也不可能主宰或预料一切。”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或许我就不会和亲人朋友天各一方，或许还能和渡边把酒言欢，或许老于……！”程志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军人，军人是为战争诞生的，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就是需要军人的时候。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是我们无怨无悔的选择，我坚信我们选择了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
“以前，我认为战争是最残酷的，敌人是最无情的，死亡是最痛苦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比战争更残酷的是现实，比敌人更无情的是岁月，比死亡更痛苦的是存活。无论战争是否存在，痛苦的现实都不会消亡。无论生命的长短，岁月都不会有片刻的停留。只要还存活这个世上，残酷的现实将伴随着无情的岁月延续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结束一切。”
“只要能勇敢的面对现实，珍惜即将逝去的岁月，存活的有意义和价值，美好的一切就会从现在开始。”
程志深情的看着吴梦：“只有我们携手共创，才会有美好的一切！我们谁都不要把属于生命的另一半独自抛在尘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