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刚刚安顿好伤员,一群记者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接连而来的闪光灯,晃得程志睁不开眼睛。
“听说您是敢死队长,带领敢死队在战役的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请问是这样吗?”
“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感想?”
“听说敢死队攻克了日军的指挥部,请您讲述一下战斗过程。”
“据说敢死队的伤亡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请问敢死队是在日军腹地孤军奋战了近半个月吗?”
“据说你一人就击毙上百日军?”
“听说您参加过不少大型的会战,大小战斗不下百余次?”
“做为战斗英雄,您会获得什么勋章?”……
程志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请大家安静,这里是医院,伤员们需要休息。”
一个记者小声的说:“我们会尽量小声的。”
程志拉了一下又脏又破的军装:“如此狼狈,不适合采访。”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带着崇拜的眼神说:“这才是最酷的英雄形象!”
“我有点头晕,需要医生为我检查一下。”
程志说完转身进了医院。“程先生请等一下。”
“程少校请说两句再走。”
“程先生……”
“程少校……”
程志找借口推开了受勋仪式和庆功酒会,独自一人傻傻的坐在运河边,吸光了一整包烟。吴梦又一次出现他的背后,程志很熟悉吴梦的脚步声,没回头就直接问:“庆功酒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吴梦自然的坐在他身边:“没这么快,我应酬了一下,找个借口就出来了。”
“大家高兴吗?”
“打了这么个大胜仗,当然高兴了。”
“高兴就好!”
“可你没高兴,韩水生这次晋升为少尉,可也跟你一样没有笑容,不见了踪影。”
“他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你在哪,他就会在哪,不会超出两百米的范围。”
程志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吴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忠勇勋章递给他:“这是属于你的,本来部长要亲自给你受勋,可你早就不见了人影。他让我代你领回来,转交给你。”
程志接过勋章放在手心里看着,看了很久没说话,一滴滴的眼泪落在了勋章上。
吴梦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这会想哭就哭出来,不丢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从南京一路撤下来到现在,你一直都在忍着。我这边也比较忙,也没什么时间来陪你。”
程志摇了摇头:“是我欠你们的太多了,是我太幼稚了!我把军人和战争都看得太简单了,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的牺牲,南京的老百姓一片片的惨死,胡得荣一次次的晋升,这才让我慢慢的看清一切。我已经愚蠢到了极点!那些卫生队的女兵,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岁。都是花一样的青春年华,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就这样被残酷的覆灭了。有两个就是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在我怀里……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志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掉在勋章上。
程志缓了缓,擦了一把眼泪:“九一八之前,我做梦都想立功,做梦都想当英雄。现在功也立了,英雄也当了,可死了多少人!这不是勋章,这是践踏别人的生命满足自己的虚荣的无耻罪证!多少勋章能换回他们生命,哪怕只换回一个也好!这就是当英雄的代价!我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
程志说着就抬手要把勋章往运河里扔。
吴梦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翻手一拧夺下他手中勋章:“冷静点!别胡闹!”
程志低头不语。吴梦把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很平和的说:“勋章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不属于你自己,属于每一个付出鲜血和生命的兄弟姐妹们,属于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你无权抛弃!这也不是你个人所谓的罪证,是这次战役胜利的见证!”
“这个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但可以掌控即将发生的一切,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去的事情,而不是一直沉浸在伤心和痛苦之中。”
程志低着头想了一会,而后把吴梦轻轻的搂在怀里:“是我又犯老毛病了,太冲动了。”
“我能理解,无论你平时怎样冲动,但不能在关键的重大问题上这样,会有很多人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会记住的,以后不会了。用你的话说,只有选择的对与错。”
罗吉昌和白崇禧在办公室又摆上了一盘棋,他春风满面,一边一下棋说:“部长棋高一招,赢的漂亮,属下还要多多讨教。”
白崇禧也很高兴:“打了胜仗当然应该高兴,但还是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否则骄兵必败。”
“部长所言及是。”
罗吉昌把一个卒拱过了河:“部长现在如何看这步棋?”
白崇禧心领神会:“再走两步,可堪重用。”
“您是说程志还欠点火候?”
“是的,这次任务他的确完成的不错,但毕竟是年轻人,还不太成熟。”
“嗯,我看也是,他当时那么急着请战,就还是有点不太稳。不过他做的到是不错,一路败仗打下来,还能保持斗志。胜仗打完了,也没有骄傲自满。”
白崇禧摇了摇头:“不对,他可没你那么好的心态。他是心里时时刻刻还记着那此战死的弟兄们,没有平衡的去看待问题,这可不行啊。不过他的确是不贪图功名利禄,不爱慕虚荣浮华,这还是不错的。”
罗吉昌想了一下:“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好好调教他一下?”
白崇禧摆了摆手:“能看出这个问题的,可不止一个人。早有人走在你前面了,不用你操心了。”
“您是说……?”
“怎么,你自己走的好棋都忘了吗!”二人开怀大笑。
数天以后,程志拉着吴梦的手走在万花丛中,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看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程志问:“亲爱的,你喜欢这些花吗?”
“喜欢。”
“那我给你做个小花帽吧。”
“你会做小花帽?”
程志得意洋洋:“当然了!”
吴梦聪慧的大眼睛转了一下:“你说是的伪装圈吧?”
“那不还都是一回事,用花编的就是花帽。”
吴梦笑了笑:“那可不一样,伪装圈用草怎么编都行。可花帽就不能乱编,不然花都被弄碎了。”
“那你放心,这点我能保证,我现在给你编一个。”
程志说着就伸手要去摘,吴梦拦住了他:“你打算做采花大盗啊?”
“……这都哪和哪啊?不带老这么给我乱扣大帽子的,不就是想让你美一美吗!”
吴梦笑了:“逗你玩呢!算了,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还是让它们在大自然中美丽的盛开吧。再说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还美什么呀,老了。”
“谁说你老了,我什么时候看你都是那么年轻漂亮!”
“行了,少来这套。你看这多美啊,要是不打仗该有多好。”
“是啊,等打完仗咱们就……”
程志说到这突然看到了吴梦的军衔:“你什么时候晋升中校的?”
吴梦笑了:“就行你立功受奖,就不行我晋升啊!都好几天了,就在领子上这么明显,你都没看见?”
“我去,怎么又落了一步!我只顾欣赏花容月貌了,没注意其它的。”
“好一张利嘴,还花容月貌呢!你想赶上这一步干什么?”
“当然是娶你了,等打完仗咱们就结婚!都退出军界不干了,找个有山有水,象这么美丽的地方好好生活!”
吴梦没想到程志会突然这么说,吃了一惊,她看着程志好一会不知所措。
程志轻轻的拍了她一下:“哎,怎么了,傻了?我没说错什么吧?”
吴梦缓过神来,脸腾的一下红了,立刻转过身去质问:“你这就算求婚吗?”
“也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
“算,就是说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早就想和你说了。不算,是因为现在还在打仗,咱们不能不顾国家的大事,先惦记自己的小事。而且也不能就在这两手空空的向你求婚,这样也太不讲究点了。就是你不在意,我也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
吴梦背对着程志幸福的偷笑了一下:“那你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昨天我去司令部的时候,罗主任提过这事,白部长也说要做证婚人。”
吴梦猛的转过身来:“什么?你是说罗吉昌先提到了咱们的婚事问题?”
“是啊。”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早就想过要和你说的,在黄埔那会就想过。不管罗主任这回说不说,反正我早晚都是要和你说的。”
吴梦笑了一下:“罗吉昌老谋深算,果然有一套。”
程志莫明其妙:“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吴梦叹了一口气:“我的傻志啊,你还蒙在鼓里呢!你不觉得罗吉昌和白崇禧走的很近吗?”
“知道啊,他们是故交,这有什么。”
“别看罗吉昌隶属中央军,但他是桂系的人,一直听命于白崇禧,想在中央军内部做点文章。我在黄埔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盯着他。”
“啊?怎么又是内斗啊!这都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这精力打小日本好不好!”
“你放心好了,我能明辨是非,更不要说现在是全民抗战。不然他还以为我好对付,和我还来这一手!”
“罗主任这人不错,帮过咱们不少,打仗也没的说,还救过我。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对罗吉昌能保持到现在的态度,那是有原因的。第一,还没抓到他和桂系窜通的证据。第二,至少目前他没害你之心。第三,在全民抗战的问题上态度坚决。他帮你救你,是看你还算块料,想把你拉进桂系,和我当初想把你拉复兴杜是一个意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又怕我坏事,就顺势做了月佬。也就是说他利用我,对你施了个美人计,可以一举两得。我故意装做中计不知道,看在全民抗战的份上,对他睁一眼闭一眼,没有深查。这可倒好,他现在连我的婚事都惦记上了。”
程志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说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呢!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救过我。这让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吴梦毫不在意的淡笑了一下:“你用不着为难,国共那么大的仇,现在不都先放下了吗!只要是团结抗日,我和他都不会怎么样的,你该怎样还怎样。”
程志想了想:“且先不说咱们和罗主任的事,就说敢死队侥幸活下来的那些弟兄们。那里可不都是一个派系的,如果内斗起来,我站哪边啊,我对哪个弟兄下手啊!还是按我说的,打跑小日本以后,咱们马上结婚,都退出军界。生儿育女,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不要再因为内斗刀兵相见,杀个你死我活的,这又是何必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吴梦想了想:“我也不愿内斗,但现在我们还没打跑日本人,考虑退出军界的事有的点早,其它的事可以看情况考虑。”
“不想内斗就好,我最讨厌内斗,这和夫妻之间的道理差不多。有的人在家是老虎,出门就成病猫了,什么东西!退一步说,当初结婚的时候想什么了,选择了一个结婚的对象,那就是选择了自己将来的生活与否。”
“那你选择了我,是你要的生活吗?”
“当然了!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对生活的要求自然也不一样。我可不是要求你去做个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家庭主妇,而是一个知己,一个生活中的伴侣。这样才能幸福!你那么优秀,早就超出了我的标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我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吴梦笑了:“是很简单,但要求可不低哦!”
程志有些没太明白:“我哪有高要求啊?”
“理性!这是你首要的要求,你要求的几乎就是女人不足。”
“那你不也是女人吗,你不是就做到了吗!”
“可毕竟我这样的人太少了,只能说你傻人有傻福,遇到我了。”吴梦说着用手戳了一下程志的头。
程志傻笑了一下:“是是是,是我三生有幸,才遇到了你。也是你不嫌弃我,才走到今天。”
吴梦一扬头:“知道就好。”
“那你不怕和我这样的生活太枯燥吗?”
“那只是表面,是客观条件造成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我好象没和你说过这些事,你都看出什么了?怎么看出来的?”
吴梦比较得意:“这点本事都没有,凭什么给宋先生当贴身保镖,就凭能打能杀吗!你这个人看上去很简单,但在简单的背后并没那么简单。你在战场上猛冲猛打,表面上看很鲁莽,但实际上你每打一仗,都在运用智慧和技巧,否则你运气再好,也活不到现在。就说你第一次在正式见到我的时候,你就没用正眼看过我。表面上看起来,你好象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实际上你只是不为美貌所动而已。你平时把精力集中在了训练和提高自身战斗素养上,并不是对其它的事物没兴趣。当然,你的观念人品性格等,决定了你的兴趣爱好。对于一切有益于身心的娱乐都不反感,由其是比较高雅,有品味有内涵的事物更是喜爱。鄙视吃喝嫖赌等这些低俗的人和事物。其实你很热爱生活,喜欢大自然,喜欢花鸟鱼虫,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诗词曲赋,一切能给生活正面带来情趣和色彩的东西,你都喜欢。平熄了战火,退出了军界,满足了客观条件,你的这些喜好,都会在你的生活实现。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枯燥呢!”
程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而后眼珠一转:“那这么说,你同意选择这样的生活了!”
吴梦一笑,把脸转向一边:“你臭美吧!谁说同意了!”
“你笑了就是同意了。”
吴梦没出声,也没看他,一伸手:“拿来!”
“什么呀?”
“定情物啊!”
程志一脸委屈:“我什么也没带呀!”
吴梦转身狠掐了他一下:“什么都不带,你来求什么婚!”
“我这不是临场发挥吗!”
“没有定情物,那就不算数!”
“别别别呀,我明天就给你买个钻戒补上还不行吗!”
“不行,我不稀罕,我就现在要。”
程志急了,挨个口袋摸,也没找到什么。他把手摸到上衣口袋时,灵机一动:“定情物我早就给你了,你都接受了。”
“什么?你给我什么了?”
程志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说:“忠勇勋章。”
吴梦用鼻子哼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那天是谁要……”
程志立刻打断吴梦的话:“哎哎哎,亲爱的,咱就说勋章算是我的定情物,值不值吧!”
“那只能算你还我的,暂时先抵着校长的嘉奖令吧!”
“不管怎么说,总之在你的手上,先按定情物算,以后我再补给你,好不好,亲爱的?”
吴梦一扭脸,什么都没说。
程志笑嘻嘻的一伸手:“亲爱的,你的定情物呢?”
吴梦一瞪眼,又狠掐了他一把:“真没见过你这样空手套媳妇的,套了色还套财。”
“什么财啊色啊,以后还不是都归你。”
吴梦撇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勋章塞给程志:“拿去吧。”
“宝鼎勋章?你这次得的?”
“你说呢?”
“怎么又比我高一个层次啊!”
吴梦得意的笑了,指了一下自己的领章:“你先追上我的军衔再说吧!‘最低也得是同级’这可是你说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快点追吧傻志,我还没答应嫁你呢!”
“追到你人就行,其它的慢慢再说。”
吴梦退开了几步:“我人你也没追到啊!”
程志刚向前上一步,吴梦就再往退一步。程志索性加速小跑,吴梦也转身小跑。
“又和我来这一套,你看我能不能追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