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带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了顺风荼楼，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复兴社的办公大楼前，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看着吴梦办公室的窗户，不知在想什么。看了两眼后，点燃了一颗烟，在大楼前徘徊着。
而此时吴梦正躲藏在窗帘的后面，观察着程志的一举一动……程志终于吸完了那颗烟，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吴梦办公室的窗户，径直回了旅馆。
程志做为最后一批人员，按照正常程序走进了黄埔军校的大门，开始了他军旅生涯新的一页。晚饭时间早已过去，程志垂头丧气的提着行李，跟着罗吉昌来到了属于他的集体宿舍。
这个所谓的寝室是由一间小仓库改制而成，空间相对较大，排放着十八张床。
罗吉昌指着最后一张床：“那就是你的床，以后你就是这个班的了。”
程志有气无力的回答：“是，主任。”
罗吉昌走后，程志把行李往床头上一扔，也没打开，直接就枕着行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其它人看到程志的这种举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个人怎么回事，连床也不铺，就这样躺着睡啊？”
“谁知道呢，你看他满脸的不愿意，好象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就是嘛，这可是黄埔军校！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可你看他那副德行。”
“哼，要我说啊，准是家里老子花钱找关系，想为他谋个一官半职，才给逼到这来的。”
“呸，这叫什么玩意，咱们都是来这抗战救国的，和这种人为伍，简直是耻辱。”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那副牛哄哄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长官呢。”
“知道他那是在干嘛吗，等人伺候呢呗。金有利，是你去的时候了。”
……
程志对此并没有理会。这个叫金有利的人来到程志身旁：“这位同学你好！认识一下，我叫金有利。请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程志睁开眼偏过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叫金有利的人，半躬着腰，满脸陪着笑。这样的情形让他想起了郭进财，因此很反感：“该干嘛干嘛去，离我远点。”
这时有人说了一句：“既然他不愿让你伺候，那就来伺候一下我们吧。这个时间该打洗脚水了。”
“好，马上。”
金有利给每个人都打一盆洗脚水，只有两三个人道了谢。
而他都是陪着笑脸：“应该的，应该的，日后请多关照。”
最后，他把一盆洗脚水端到了程志的床前：“这位同学，这是你的洗脚水。”
程志又一次睁眼看了看他：“你们这轮流给人打人洗脚水吗？”
“不是，是我自愿给大家打的。”
“你有毛病吗？就为了日后请多关照，就心甘情愿的伺候这些大爷？你这样的人以后还不得当汉奸呢！”
金有利仍然陪着笑脸：“是是是，哦，不是不是。”
程志的话引起了众多人的不满，有个脾气大的开了口：“哎我说后过来的那个，我们当不当大爷，关你屁事！”
程志横着眼睛看过去：“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不干净又怎么样？听你口音是东北的吧？你嘴巴到是挺干净，有用吗？东北军多干净啊，一枪没放啊！夹着尾巴就跑了，跑的多干净啊！跑来这来装干净了！”
程志腾的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你说东北军什么！”
“我说东北军都是怂包软蛋！怎么……”
程志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箭步蹿上去，抬腿一个垫步侧踹把他踹飞，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程志瞪着眼睛指着他：“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
那个家伙感觉敌不过程志，就煽动性的喊了一句：“兄弟们，这个东北佬在日本人面前怂，跑到咱们这来耍横，一看就是个汉奸种，揍他！”
本来刚才大家就对程志就有些不满，现在又见他动手在先，再加上这一煽动，一帮人就冲了上来。
那家伙的这几句话，和现在这些人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程志，现出了战场上徒手格斗的面目。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没有几人习过武。即使有人有些功底，也无法和程志相比。且不说程志是从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人，仅凭他自幼习武，功底扎实，又受过军事的格斗训练这一点，他们就无法相提并论，哪里是程志的对手。
程志没劲多少气力就把参战的人员全部打倒，但程志余怒未消，从地上操起一个在混战中被砸碎的木橙腿，冲着那起头的这个家伙走了过来。
那个木橙腿的斜茬断面成刀锋状，有如木签，足可以致命。程志左手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右手成持匕首格杀状，就要下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厉喝：“住手！”
程志没回头，也没理会，但也没下手，他从声音就听出来是罗吉昌。
之前罗吉昌安置完程志之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因为他了解程志的部分情况，知道他是个性情刚烈难以约束的家伙。他担心程志惹出什么乱子，就带着两个卫兵出来巡视。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过来，就听见这边一顿大乱，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就急忙赶了过来。正赶上程志想要那家伙的命，就立刻高声喝止。
罗吉昌十分严厉的喝到：“程志！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程志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罗吉昌也没犹豫，掏出手枪子弹上膛，顶在程志的后脑：“别让我说第二遍，以你现在的行为，我可以立刻将你就地正法！”
程志仍然没有反应。
罗吉昌开始预压扳机……
这时金有利跑过扶着罗吉昌的持枪的手：“罗主任，罗主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要罚罚我吧，放过他吧！”
罗吉昌一瞪眼睛：“滚！”
金有利不敢再多说什么。
罗吉昌突然好象想到了什么：“程志！你看清楚了！你面前的人，不是日本鬼子！”
程志听了这句话后，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吃人的恶狼一般，对面前的这个家伙恶狠狠的说：“你给我记着，随便你想说我什么都行。但你要再敢侮辱东北军，就是蒋校长来了，我也一样要你的命！”说完就把断木腿愤力的往地上一扔。
那个家伙已经完全被吓傻，除了点头称是，再没有任何反应。
罗吉昌收起了手枪，十分愤怒的说了一句：“带走！”
两个卫兵上来将程志押走……
罗吉昌连夜匆匆忙忙的赶到了祥和旅馆三零二房间，当面汇报了情况。
罗吉昌一脸苦相：“白长官，即使是学员普通的小打架，按照校规，双方就已经要受到严厉的处分了，甚至可以直接开除，更别说是群体殴斗。这个寝相当于两个步兵班了，里面有不少我暗中物色的人选，这要是都开除了，咱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老蒋是校长啊，这么大的事，不用复兴杜报告也瞒不住啊！一共十八个人，十三个人参战，十一个躺在医院呢！程志这小子象疯了似的，真下狠手啊！踹折胳膊摔断腿的，打断肋骨踢掉牙的，伤成一片啊！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非出人命不可！这可怎么办啊！”
白长官想了想，笑了：“这不是很好嘛！这说明我们打算往老蒋身边插的这颗钉子选的不错吗！看来还是要留着的，以后老蒋就有的头疼了。”
“可这是他进黄埔的第一天啊，这才几分钟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明天就要正式开课了，那些受骨伤的，没三个月也好不了啊！按我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无论怎么处理这件事，都必须得给老蒋一个交待啊！我怎么保得住他们啊，这下不全乱套了吗！”
白长官略微想了一下，带着微笑：“你这样办！……”
程志躺在禁闭室的床上点燃了一颗烟，轻轻的吞吐着，思索着。禁闭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程志以为是送饭的人，看都没看一眼。不料这个人走他近前，一把夺下他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程志正要发火，这才看了一眼这个人，他所谓的火瞬间就熄灭了。原来这个人正是吴梦！
程志在此时看到吴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平和的问：“你怎么来了？”
吴梦依旧如故：“很意外吗？”
程志想了想：“也意外，也不意外。”
“哦？怎么说？”
“你是干这行的，出现在监狱禁闭室之类的地方，就不意外。可我只是打架而已，还不至于惊动你们吧！所以也意外。”
“为什么一定就是公事呢？难道我不能来看你吗？”
“怎么可能，我们又没有什么交情，我只不过是你审过的一个犯人。”
“交情都是从无到有的，而且你给我倒过一杯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
“你这个所谓的犯人，是我耗费精力最多的一个犯人，而且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有了！”
程志显得很迷茫，不知道吴梦是什么意思：“那你这是……？”
“我是来看看让我耗费精力最多的犯人在这里会怎样。”
程志没再说什么。
这时送饭的炊事兵来了，吴梦几乎没看一眼：“把饭拿回去吧，他不想吃。”
炊事兵莫明其妙的看了一眼他们俩，见长官发了话，程志也没异议，就退了出去。
炊事兵出去后，程志非常认真的看着吴梦：“你就那么确定我不想吃！”
“我在你身上的精力可不是白耗费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就不用干这行了。”
程志很不解：“怎么说？愿闻其详！”
“你前后经历的事情，我都很清楚，所以现在你的心情很差。人在心情差的时候自然没有食欲，更不要说你程志。你真正的问题在心里面，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你吃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味道。怎么可能会有食欲，自然也会厌食。如果在这种时候劝你吃饭，就好象是在辱骂你是没心没肺的猪一样，只知道吃！也只有把问题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才能恢复食欲。自从我单独提审你之后，你吃也香甜，睡也安然，更没抽烟，还有心情和弟兄们聊天开玩笑。这和今天的状态完全相反，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当时我见你的心情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因为你的言行证实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我不算什么聪明人，但也没那么蠢。难道会在这种时候劝你吃饭吗？”
吴梦说完才发现程志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常年身处异性当中的她，突然觉得很不自然：“干嘛这么看着我？”
“还好我没有什么所谓的隐私，否则躲不过你的眼睛！我国内国外的好几年，还没见过你这么精明的女人，把我摸得这么透彻！”
“好象我多稀罕摸你底似的！讨厌！”
程志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很象一个人！”
“你千万别跟说是孟玉玲。”
“不是，当然不是！我说过，她跟你没法比，我说的是大滨。”
吴梦听了后，没有马上回应，想了想，故意咳了两声：“请注意性别的问题。”
程志点了点头：“哦。”
吴梦见程志状态，也就没多说别的，言归正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进黄埔，也不想问。但只想带给你一句话，别忘了自己为什么进的黄埔。”
吴梦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志却叫住了她：“吴梦，你等一下！”
程志叫她的口气显得非常自然亲切，给人以似曾相识多年的感觉，象知心好友一样的那么熟识。对于程志的状态，吴梦并不感到意外，可他无意识的这种口气，却有些超出了吴梦的估计值。可她依然保持着自己平静的状态：“有何指教？”
“坐吧，现在没法请你喝咖啡了。”
程志这句话说的即无奈又真诚。
吴梦略感欣慰：“怎么，还记得那记得那句玩笑呢？”
“军中无戏言！我的承诺必须对现，我说过的话，我就要负责！”
“可你并没说时间呢，现在的情况，也只能以后再说了。你不是只为这件事向我道歉的吧？”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
“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黄埔？”
“你不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晚了吗？不管该不该，你现在已经进来了。”
程志显得有点沮丧：“来这之前，我本来是打算去问你的。”
“那为什么没来呢？”
“我是去了，都到你们楼下了，后来……后来……”
“后来还是没问？”
程志默不作声。
吴梦略显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到了楼下为什么又没问呢？”
“我是觉得遇事自己没主意，就象个长不大的孩子，由其是个男人。而且你长的那么漂亮，也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求你，我去也会让别人误会。再有就是，毕竟我们不是很熟，我也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理由很充分啊！”
“我没刻意找什么理由，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吴梦扬了一下头：“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问了呢？”
“因为我突然觉得，好象只有你才能解答我的问题，甚至连大滨都要略逊一筹。”
“那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这个人很精明，看人看事都很透彻，而且张驰有度，把握的也很得当。至少是对我的那件案子，能明察秋毫，准确无误。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虽然你不爱笑，总是板着脸。可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错，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威严，又是在工作时间，更应该注意党国的军人形象。不分时间地点，随便嬉皮笑脸的人，反而让我觉得愚蠢和恶心，不是阴险就是摆设。”
做为精英的吴梦，经常在各种场合，受到过各种人的褒奖，但她历来淡然置之。然而今天听到程志的话后，却觉得脸上略微有些发热。
吴梦想了一下：“其实有些事你不必考虑。古今中外的名将名帅也都有自己的参谋，没有谁是神，没有绝对的独立。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理解，更多的则是误解，难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每一个人做出解释吗？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比战争还残酷！面对现实，不要做梦！我从来就不做梦，所以我叫无梦！欠别人的人情，自然是要偿还。但要看是欠谁的，该不该欠。”
程志十分认真的听着吴梦的每一句话，而后想了想：“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吴梦听到这句话，脸色略变：“没错！你的确很自以为是，你以为留过洋见多识广就能傲视群雄了吗？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挽救中国命运吗？你以为自己端着机枪去打日军司令部就是盖世英雄了吗？你以为只有你自己在抗日吗？你以为打过两个胜仗就天下无敌了吗？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傻子吗？你以为秦世兴是酒囊饭袋吗？你以为能征战沙场就是个真正的男人吗？你以为不怕死就是个合格的军人了吗？你以为……”
吴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而程志仍然在十分认真的听着，一言不发。
吴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既来之，则安之！从零开始！你要还是个男人，从哪摔倒的，就从哪爬起来！爬不起来，你就不配做个男人！至于你欠我的咖啡，就先欠着吧！等你毕业的时候再还我这份人情！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毕业？我惹了这么大的祸，不会开除我？”
“万事皆有可能，万事皆不可能！在这好好面壁思过吧！”
吴梦说完便起身离开，在她走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程志，无意流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吴梦的笑容让他看不清楚，吴梦的话语让他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