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清微宗,会如此“无礼”地与李如师说话,除了李玄都之外,唯有张海石了。
老宗主身为清微宗的最高掌权之人,不宜也不应有太多的个人喜怒,因为老宗主的一喜一怒在其他人看来,都代表了老宗主的某种态度,会间接影响到整个清微宗的局势,若是老宗主对李如师发怒,那就意味着李如师在宗内的失势,或是老宗主对他的警告,所以老宗主不会用这种态度与他说话。
宗主李元婴,根基不稳,对于李如师这位宗内宿老,主要以拉拢为主,自然也不会恶言相向。
至于李玄都和张海石二人,除了互相敌对的原因之外,也多少有些看不上李如师为人的缘故。毕竟改名一事,谄媚之意太重,若是老宗主依仗身份地位强制要求他改掉名字也就罢了,可是在老宗主没有发话的前提下,他却主动要求改掉原名中的“道”字,几乎没有半分风骨可言,却是让人不齿了。
此时来人正是从蜀州匆匆赶回的张海石。
蜀州相距齐州,何止万里之遥,能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从蜀州赶回齐州,也就只有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才能做到。
当下这幅场景,绝对不在李如师的意料之中。
三夫人也好,各位堂主和各位岛主也罢,为何敢于为难李玄都?不仅仅是因为有宗主李元婴在背后撑腰,也不仅仅是因为李玄都的坠境失势,最为直接的原因在于,张海石并不在宗内。
在清微宗内,抛开老宗主不谈,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资历威望,都以张海石为首,堪称是老宗主之下的第一人。
虽说李如师比起张海石高出一辈,但要说起年龄,两人其实相差无多。认真说起来,两人相识已有一个甲子之久,在这一个甲子以来,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只是李如师从未占到过便宜,此时见到张海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难免心底发怵。
不过正所谓输人不输阵,李如师哪怕在心底惧怕张海石,此时也不能在脸上显露分毫,怒哼一声,袍袖一抖,墨玉飞剑再次掠出袖口,梅开二度,划出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刺向李玄都的眉心。
张海石神态自若,一手拄着竹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抓住飞剑,五指一握,任凭飞剑之上剑气凛冽,不能伤其五指分毫。张海石以两指拈住飞剑,好似在随意把玩,然后屈指一弹,将飞剑直接弹飞。
飞剑发出一声颤鸣,显然被伤及了根本。李如师脸色阴沉,收回飞剑之后,准备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自己的佩剑,全力出手。
只是张海石先他一步,已然将手中竹杖递出,点在李如师的胸口上。
李如师立时向后踉跄一步,喷出一口鲜血。
不谈境界高低,只说战力强弱,李如师大概与不用“人间世”的紫府剑仙相差仿佛,而哪怕用了“人间世”的紫府剑仙也不过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十,张海石却是高居太玄榜第六人的位置,如此便可见两人之间的差距之大。
李如师站稳身形之后,两脚生根,身形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想逃的意思。毕竟两人都是同门,最多也就是受些折辱,他不信张海石敢动手杀人,至于折辱,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肯改,还怕区区折辱?
李如师也不再强行取剑,一手按住自己胸口,道:“张海石,你要如何?”
张海石动作夸张地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怎么就成了我要如何?不是你追着紫府满世界乱跑,现在倒打一耙,这嘴皮子上颠倒黑白的功夫却是见涨。”
李如师怒声道:“我是奉了老宗主的口谕……”
“屁的口谕。”张海石毫不客气道:“你敢跟我到老爷子面前当面对质吗?别人过不了天魁堂这一关,见不着老爷子,由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无从分辨,可是我想要见老爷子,谁敢拦我?谁又能拦我?你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李如师的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咬牙道:“张海石,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海石绝不是那嘴巴饶人之辈,否则也不会继承了当年清微宗“东海怪人”的绰号,此时闻听此言,哂笑道:“李道师,张开嘴巴说话,别整天咬着牙说话,你说着费劲,我听着也费劲,再有就是,你这么爱咬牙,小心把你的一口银牙给咬碎了,那多可惜,当年在宗内也算是赫赫有名的‘玉面剑仙’,没了牙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如师讨厌被人叫做“如师堂主”,但更忌讳别人提起自己的本名,先是被小的叫了一路“如师堂主”,此时又被老的直呼其名,顿时怒气攻心,一张脸皮由铁青又涨成血红。
若不是打不过张海石,就算事后拼着被老宗主责罚,他今日也要大开杀戒。
张海石将手中竹杖往地上轻轻一顿。
这个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可方圆数里的地面却是轰然震颤,如遭地动。
此时老人缓缓收敛了脸上的浅淡笑意,缓缓道:“这段时间以来,清微宗上下益发没有规矩了!老宗主还没发话,有些人就敢为难起堂堂四先生了。”
然后他望向李如师:“如师堂主,不管你这次出现在此地,是受了谁的托付,或是你自己的主意,现在我把话撂在这里,我张海石回来了,就算老三做了宗主,也得称呼我一声二师兄,大师兄不在了,我便是首徒,老爷子还没离世呢,我也还没死呢,清微宗还轮不到一帮阿猫阿狗来做主,更轮不到一帮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之后,若是还有人敢出来兴风作浪,那也别怪我没有提前打好招呼。要找死,我便成全他。倘有哪位贵人出来说话,我都跟她到老宗主面前理论!”
张海石又是一顿手中竹杖,语气中带了几分森然道:“如师堂主,你可听清楚了?”
李如师虽然憋屈无比,但也知道此时的张海石动了真怒,此人没有家室子女,孤身一人,脾性古怪,若是发起狂来,只有老宗主能镇得住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点头道:“记下了。”
张海石一挥大袖,冷声道:“师叔请自便。”
李如师带着满心不甘,徐徐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