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如今夫死子丧也算可怜,”马秀英面露不忍,自打有孩子后,她的心肠较从前柔软许多。将心比已,如果她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她可能会做出比大张氏更疯狂的举止,好在孩子没事,她也就淡了跟大张氏计较的心情,“叫下人嘴巴闭紧,不要把这件事到处传,只是委屈碽儿妹妹了,你待会去她房间好生解释一下,别让她以为我偏心郭惠。对了,她身体没什么吧?”
马秀英刚要询问李碽儿的情况,就见红豆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大哭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姨娘她小产了。”
“怎么回事?”马秀英震惊不已,赶紧请吴夫人去为李碽儿看病,留下红豆仔细问话。她这会必须卧床保胎,否则就会亲自去探望李碽儿。
当时众人把马秀英和李碽儿分别抬回屋后,府里的大夫先为马秀英把脉,等吴夫人来了就去为李碽儿诊断。谁知李碽儿竟然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孕妇头三个月是危险期,李碽儿被马秀英重重一压,肚子顶在台阶上,抬回去没过多久下面就往外渗血,大夫一诊断,是滑胎之脉,慌忙叫人通知马秀英。
“碽儿妹妹怎么连自己有了身子都不清楚?”马秀英叹息一声,祈祷吴夫人能再施妙手,救回李碽儿肚子里的孩子。
红豆抹泪,“姨娘的心思都在夫人身上,每天起早贪黑亲自为夫人煎药,这孩子的月份又小,奴婢们也没有及时察觉……呜呜……姨娘她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也不知不能不保住……”
“你先回去照顾碽儿妹妹,有吴夫人在,她和孩子不会有事。”马秀英劝慰几句,叫红豆先回去,又让逊影从库房中挑了一根百年老参和一些补品送过去。
吴夫人是跟逊影一起回来的,她神情十分凝重,见了马秀英就摇头,“妾身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保住李姨娘的孩子。而且李姨娘的身子骨没有夫人结实,这次小产恐怕以后很难再怀孕。”
“什么?”马秀英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她都不敢想象李碽儿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心情,她不顾逊影的劝阻,挣扎着下床,坐着软轿前往李碽儿的院子。
李碽儿眼神空洞,面若死灰,连她进来都恍若未觉。
马秀英并不计较她的无礼,吩咐那些不停告罪的仆妇退下去,沉默半响,轻声劝道:“碽儿妹妹你别难过,这个孩子虽然没有了,说不定下一个孩子很快就会来临,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你别骗我,吴夫人说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李碽儿突然激动起来,连敬语都不用。她心里恨死马秀英,如果她知道自己有身孕,打死也不会去救马秀英。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电光火石之间鬼使神差地扑到马秀英身下,如果重来一次,她会站得远远的冷眼旁观……
或许在她潜意识里是感激马秀英的,毕竟当初是这个女人救了她,收留了她,还让她从一个丫鬟变成朱元璋的小妾,所以她的身体比她的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替马秀英承受了摔倒的冲击……可是她心心念念期盼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她心里说不出的怨恨,怨恨马秀英招来祸事,怨恨自己的疏忽,怨恨府里的人都只先顾马秀英,耽误了她孩子的抢救时间……凭什么马秀英的孩子还在,她却要承受失子乃至终身不孕的悲痛啊!
马秀英依然和悦地说道:“万事没有绝对,我和老爷成亲多年也没有孩子,直到现在才怀上。你把身体调理好,以后一定会有的。我会请吴夫人为你调理身体,你自己也不要放弃。”
对啊,吴夫人只说她以后很难受孕,并没一口咬定她以后绝对怀不了孕。李碽儿眼中重新升起一丝希望,忸怩道:“夫人,适才婢妾无状……”
“你是因为我才失去孩子,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马秀英摇头轻笑,见她解开心结,心里松了一口气,然而想起大张氏,眉头一皱,“不过我已经让人把郭老夫人送走了,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可是她毕竟是老爷的长辈……”
李碽儿愣住,没想到马秀英会轻易放走大张氏。也是,今天失去孩子的是她不是马秀英,马秀英既然没有损伤就犯不着去得罪郭惠和郭家人。呵呵,如果是马秀英失去孩子,事情哪会如此低调处理,朱府恐怕早就天翻地覆。
她自嘲地勾勾嘴角,视线落到那支百年老参上,这支人参非常名贵,就算她家没有落魄的时候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参。可是这人参再贵重能比她未出生的孩子贵重?能解决她后半生无子傍身的孤楚?唉,说到底她也就只值一支人参而已,哪里能和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马秀英相比。
她再无说话的欲望,借口疲倦,让丫鬟送走马秀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马秀英刚刚走到半路,朱元璋就迎头赶来,一脸的紧张惶恐,“夫人,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跑了。”说着打横把她从轿子里抱出来,不肯让她再受颠簸。
“我没事,回屋再说。”马秀英出来这么久,也着实累了,靠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
出了这么大的事,丁管家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军营,朱元璋收到消息当即快马加鞭赶回府,他直奔马秀英房间,碰到留在那里的吴夫人,听吴夫人说马秀英母子平安,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又听李碽儿为了救马秀英小产,他顿时雷霆大怒,提剑就去寻找大张氏,却得知郭惠已把大张氏送出府。
强忍怒气的朱元璋等了片刻,不见马秀英返回,放心不下就亲自出来寻找,这会看着马秀英憔悴苍白的容颜,他恨不得立刻杀死大张氏。
“夫人,你为何同意让郭惠放走大张氏?她害了李碽儿还差点害了你。”
若不是郭惠苦苦哀求,我会让她娘离开?马秀英闷闷道:“之前我不知道郭老夫人会害碽儿妹妹失去孩子,我只当自己没事便不欲与她计较,怕你一时冲动杀她泄愤。她毕竟是义父的妻子、郭惠的母亲,你若真杀了她对你名声有损,郭天叙的旧部刚刚归附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动摇他们的军心……”
“夫人!”朱元璋不禁动容,在这种情况下,马秀英还事事先为他着想。
马秀英又劝道:“事已至此,我们就当为孩子积福放过她,最多以后不再让她进府。郭惠那边你也别责骂她,她父丧兄死,母亲又这样,想必也不好受。再说做错事的是她母亲,不是她,咱们家不搞株连这一套。”
说完这话,她果然瞧见朱元璋表情微微放松,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这话才是朱元璋最想听的吧。
“可是如此一来却委屈了你,你刚回来就发生这些事。”朱元璋拥着马秀英,一声长叹。
“我没事。”马秀英抚着小腹,庆幸道:“这次多亏了碽儿妹妹,若不是她及时撑住我,只怕……八哥,你快去看看碽儿妹妹,她孩子没了,正是需要你安慰的时候。你帮我开解开解她,我离开的时候她似乎还在为我轻易放过郭老夫人的事生气。”
朱元璋却不动弹,虽然李碽儿小产也让他愤怒,但这孩子本就不在意料中,失去也就没有那么悲伤,他枕着马秀英的肩头,落寞地说道:“夫人,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唉,陈野先的背叛让我十分震惊,我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诈降暗算郭天叙,我也不理解他明明是汉人,为什么甘做元人的走狗?我甚至害怕将来军营里再出现第二个陈野先……”
这一刻的朱元璋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他习惯了事事向马秀英倾诉,习惯了在马秀英面前展示他从不在外流露的脆弱,习惯了马秀英用宠溺的态度包容他的一切……只有在马秀英身边,他狂躁易怒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马秀英把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腹部,柔声细语地说道:“宝宝,快告诉你父亲,他是个大英雄,不管什么事都击不倒他,也叫他不要难过,无论何时我们都永远陪在他身边。”
孕晚期胎动非常频繁,朱元璋的手放上去没一会腹部突然就动了几下,他顿时忘记烦恼,欣喜若狂地大叫:“动了!动了!他动了!他在和我打招呼!”高兴至极,竟用手指在马秀英的肚子上戳了又戳。
“好了,别吓着孩子。”马秀英嗔了他一眼,见他情绪有所好转,握住他的手温婉地说道:“人各有志,就像有些人喜欢吃辣,有些人喜欢吃甜,你何必去管别人的想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再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若是对将士们心存顾忌,他们必然放不开手脚做事。想想义父当初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希望这些部将也像你当初一样坐立不安,最后被逼背道而驰吗?”
朱元璋茅塞顿开,频频点头,“听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生受教了。”
“少贫嘴,快去看碽妹妹。”马秀英笑着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