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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葳蕤,明亮的光束照在临时搭建出的一个发言台上,林疏乔一步步走上去。
他站在高台之上。
然后林疏乔开了口。
“和瑾风的合作很愉快。”
瑾风虽然在这一行的根基不深,但是却是一条过江龙——林疏乔笑了笑,他说道。
“感谢韩总。定不辜负厚爱。”
明面上冠冕堂皇,但是这句话从林疏乔嘴巴里头说出来,怎么听意味都不明,祁宣宣转过头对着小韩总眨了一下眼,小韩总不动如山。
这点场面,她坐得比谁都稳。
陈之容之前称赞了林疏乔,所以林疏乔投桃报李,充分肯定了他的才华。
“这部戏让人拍得很痛快,陈导是个很有才华的好导演。”
林疏乔说话风格就是不疾不徐,他也不会说很多长篇大论,所以大家也不意外,祁宣宣眼巴巴地看着他,小韩总就坐在下面,他不打算再说点什么吗?
林疏乔看着下头昏暗的前排,韩笑风看向他,他在灯光之下,他在黑暗之中,他的心跳不知不觉加速。下头的工作人员都在看这个年轻影帝,他移开眸光,下头的经纪人却不顾人潮挤进来,对着林疏乔打手势。
韩笑风注意到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
林疏乔走下来的时候,经纪人凑到他耳畔,声音都有些变了音调。
“出了事。”
“疏乔,外头的记者不会散了。就在刚刚,有博主曝光了你当年高中的学校的一个暗访。”
经纪人说得语焉不详,他犹豫一瞬,然后在林疏乔手掌心里头塞了一只手机,林疏乔低下头,他的手指往下翻动了两下,他的神情莫测,光线很黯淡,他开口说道。
“流传到什么程度?”
经纪人苦笑了一下。
“全网都是。我已经联系公关去撤热搜了,但是这种东西——不一定能完全压下来。就算今日不报道,也是人心惶惶,我去了各个论坛,都在提这件事情。”
“消息怕是封锁不住。”
“疏乔你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压下去应当已经不可能。”
林疏乔的反应却比经纪人所想的冷静许多。
“去联系公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经纪人眼中还是有一丝丝的犹豫,听见林疏乔的话语,迟疑着点头。
“那你……今天怎么回去?”
“记者估计会在外头守住一整个通宵。”
林疏乔的眼睑低垂。
“我今天不回去。就留在这里。”
……
小韩总在一刻钟之后,看见匆匆赶来的莫粒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意外。莫粒穿着职业套装,额头上还有细密汗珠。她拿着通行证,身旁还跟了两个保镖,看见小韩总的时候,神情也没有丝毫松懈的模样,她低声说道。
“韩总……我来是因为这件事情。”
“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韩笑风从她手中拿过文件,她翻动了两下,突然说道。
“你觉得他可怜么?”
莫粒不敢多说话,她知道小韩总说得是谁,但是其实莫粒并不觉得他可怜。
那么一个人,根本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她帮总裁处理的事务多了,知道这个看似光鲜无比的圈子下头的疮痍满满,林疏乔能一步步爬到今日,他从来就不是能被轻易打垮的人,何况他有总裁护着,他那么幸运。
幸运到让人艳羡。
韩笑风淡淡地翻动手里头的文件,从里头掉落了一张照片。她弯下腰,捡起来。
照片里头,是十七岁的林疏乔。
还未入圈的少年,眉眼同今时今日相似,但是看去气质却天差地别。阴郁又病态的少年,安静地站在教学楼的顶楼楼梯口,没有风生水起的光环加持,简单朴实的校服并不合身,他环抱胸口,侧脸凌冽得像是刀子。那么鲜明的好看,那么鲜明的……格格不入。松松垮垮的校服和敞开口子的书包,里头稀落落的几本书,书包上是被刀片划开的几道口。
十七岁那一年的林疏乔。
还未入圈。乖巧上进。
粉丝们看见的林疏乔的过去,只是一部分。
还有更加阴暗的一部分,被埋在过去的岁月里。那些溃烂的伤口,在他如日中天的如今,如同隔了许久终于被挖开的疮痍伤疤,流露出里头的不堪来。
要击溃一个人又有多么容易。
韩笑风淡淡的翻动着文件,她比谁都早知道。她查过林疏乔的过去,她起初见林疏乔,陈之容面试他的那一次电影片段的时候,她便隐隐觉察到了端倪。
她是很敏锐的人。
林疏乔的高中生活不怎么愉快。但是这篇一夜之间流传开来的稿子将他写的太不堪,给他泼了许多脏水,说他年少父母离异,跟母亲长大,后来母亲改嫁。他寄宿在亲戚家。
粉丝们眼中的的教养出众,家境良好全都是假的。
他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因为多年前犯案面临牢狱之灾,终身监禁。他母亲改嫁,他被亲戚收留,这种不堪的身世,才是真相。
他入圈前,因为这种家庭环境,而性情孤僻古怪,在学校里头与同学关系极差,是不良少年,曾经把同学打成伤残,逼迫同学退学。
这篇通稿里写的林疏乔恶迹斑斑,每一桩都是指控。
说他表面风光,其实内里是个情绪极其不稳的人,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患有严重的情绪疾病,需要定期去国外看心理医生,居然还附上了煞有其事的病历单。
林疏乔得过情绪疾病。
那也是他少年时期的事情了。
因为是他早期的过往,七八年前,他没有那么红,所以粉丝也没有扒出来过。
眼下被当做攻击他的手段,却莫名地让小韩总觉得有些下作。
这些过往眼下被八出来,这件事情当然不是她做的。
莫粒其实起初都隐隐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家总裁出手,这时机着实微妙得很——但是她仔细一想,觉得自家总裁出手的话,比这更干脆利落,她甚至都不必抹黑对方。
小韩总做事,一击毙命,大气得很,这种弯弯绕绕的花招,不是她的风格,但是总裁好像也没有出手拦截过——否则这消息不会一下子流传开来,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便发酵到全网皆知晓的地步。
不是小韩总……
那是小韩总的哥哥?
莫粒却只闷头做事,不多置喙。韩笑风抓着那张照片,她凝望了半晌,然后莫粒听见自家总裁说道。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这么好看了。”
“还真是得天独厚。”
“这张照片我都没见过。”
莫粒看着自家总裁的手指摩挲着照片上林疏乔的脸庞。林疏乔十七岁那一年,她应当还在国外,夜以继日地读商科——一步步地建立自己的人脉,为日后能够继承韩家的势力做准备。那样普通的高中从不属于她,所以她没有半点可能性遇上十七岁的林疏乔。
还当真是……
有些遗憾。
小韩总松开手,把这张照片放回文档袋中,她说道。
“什么事都缓一缓。我今夜有事要做。”
“顶楼的玫瑰空运来了么?”
莫粒点头,总裁的心思你别猜。但是总裁当真是有……有闲情逸致。
“那瑾风不用帮他解决这件事情么?”
小韩总轻飘飘的摇头。
他的过去,她没经历,不便插手。
何况,她想知道林疏乔怎么想。
……
夜色越发浓郁。在浓墨重彩的夜光里,青年走出电梯,在他面前铺陈开的地毯上铺了夜玫瑰,有幽微的香气。他往前走,墙壁之上的屏幕里头放的是他之前曾经帮品牌走秀的镜头,那是他在两年前最让人惊艳的一场走秀。
他顺着地毯往前走,推开大厅的门,对面空无一人,只有最远方,她黑发铺陈开来,礼服已经换下。
她换了一身男款的衬衫搭配西装裤。同他穿过的那一身一模一样,只是改过尺寸,穿在她身上风格迥然不同。俊俏到显得暧昧。
她手指之中握住了一朵玫瑰,黑发延伸开,唇上的那一点红比玫瑰更艳丽灼眼,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林疏乔看着她,像是趟过阴暗长河。
彼岸生花。
有的人天生就要被人仰望。
他站在长廊的这一头,她站在他对面,红毯的尽头。然后她向他走来,林疏乔再无犹豫,他朝她而去。
她白天问他。
林疏乔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他想。他一秒也不想要让她等待,只要她伸出手——他就无法逃亡,他低着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脚尖,她凑上来,拉住他的脖颈,第一句话说的是。
“不是我做的。但是我也没有封锁消息,阻止别人曝光。”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不插手。”
连解释风格都很小韩总。
韩笑风她将玫瑰塞到他胸口,玫瑰的刺在他胸口划了一下,没有出血,只有浅浅印痕,小韩总的手指在他胸口的伤痕上头拂过,声音听上去轻得像是一道叹息,却又沉静而有力量。
“我要是,在你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你就好了。”
“你不用等那么久。”
“林疏乔。”
她喊他的名字,踮起脚尖,缓缓地用手指摩挲他的脸,迎着身后骤然明亮的灯光,她说道。
“你不是要去国外么。我跟你一起走。”
“除了我,任何事情。”
“你不想见,那就不见。”
“你不想面对,那就不面对。”
林疏乔转过头,他知道窗下的世界,有无数守着出口的记者,而对面的韩笑风,她贴近他胸口。
脸颊柔软,气息温盈,他那颗炙热而滚烫的心脏跳得好快,她的黑发飘落,衬衫缝隙透出的脖颈都感觉到丝丝痒意,不难受,却煎熬。
她纤细的手腕穿过白衬衫的袖口,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腕,他的眸光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白皙的脖颈美得他目眩,他用力咬了一下唇角,直到口腔之中开始弥漫血腥气息,他才轻声说道。
“我能应付得来。而且最苦的时候早就过去——其实就算这些曝光,是你对我的惩罚也不要紧。”
“我从没有想过,能瞒过一生一世。”
“就算暂时有些风波,我也能熬过去。只要你别生气。”
小韩总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我想过,你若是不那么红,便没有那么多人想要同我争夺你了。”
“可是我看不得你受委屈。”
“我也看不得别人糟蹋你的天赋。你生来就在镜头前发光,我又何必非得勉强你同我一块躲藏?”
“林疏乔,我想过,是不是在你跌落得最狠最疼的时候,我再出现会更好。但是我不想见你在我眼中吃那些不必要的苦。不想看见你卑微,不想看见你弯腰。”
“喜欢就是喜欢。”
“喜欢就是想你过得好,就没有必要做那些无谓的把戏。”
林疏乔比任何一刻都静默,他凝望她的眼瞳,看着里头倒映出他的一张内里紧张面上却依然强自镇定的脸,他低下头,窗外有风吹来,他想他眼眶隐隐发烫,他听见小韩总说。
“如果你当真觉得我离开你,你会更快乐的话,我尊重你。但那不意味着我不爱你。”
“林疏乔,你要明白这一点。”
“就算你有一日不再光鲜亮丽,就算有一日没有镜头对准你,可是我不在意。我厌恶的是镜头,我喜欢的是你。”
小韩总觉得自己很清醒。对面的林疏乔往前走了半步,他伸出手拥住眼前的女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卑微好像好像要从胸膛里头溢出来,小韩总在他怀中轻笑。
“你最近的确是瘦了很多。上镜虽然好看——但是太瘦抱着总没有之前有力。”
林疏乔一把抱住她的腿,他轻轻松松横抱起小韩总,为了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力气。
那只玫瑰掉落在地毯上。
小韩总猝不及防被他抱起也没有惊慌的样子,反而定定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隔了好久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细微得像是树叶飘落,她在他怀里安静依偎着,然后她听见林疏乔说道。
“韩笑风。如果我真的十七岁那一年,伤过人,我做过错事,是个不堪的人。不值得你这样相信我呢?”
韩笑风却只是半仰起头,她勾住他脖子,然后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是春日里头的冰河。
是绵延开来的雪水融化在三月的风光,是明媚的堤岸柳枝浮动的微弱光影,是她盈盈的眼眸里头藏了一个林疏乔。
小韩总吻着他冰凉的唇,她心里头却什么都明白。
那一年,被狠狠欺凌的孩子不是别人,是林疏乔。
许多阴暗许多痛苦由此而生。
或许连他曾经的情绪失控都与此相关。
大导演韩野知道。
他可能还见过一些不为人知的画面,同这个少年的惨淡过往,所以找了他拍第一部戏,认定他能拍出他想要的感觉。
韩野要他的痛苦。
他的痛苦是特别的。韩野对他有知遇之恩,但是他对这少年的赏识,最初也是建立在挖掘他的痛苦之上的。一遍遍,撕裂伤口,才能让从未接触过镜头的少年,将内心坦诚,滋长出惊艳旁人的演技来。
而林疏乔的前经纪人很有可能也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软肋。
所以才逼着才华横溢的少年林疏乔,接了早期那些只看钱的戏。让他的病症逐渐加重,最后不得不去国外医治。
那是他生命中最为灰暗的时刻,他所有的尊严,被狠狠践踏,他的情绪来回失控。他过得不好,背负大众的期待同内心深处隐秘自我厌弃的痛苦,一路走得挣扎无比。
他是囚徒之子,他有病孤僻,他被人狠狠踩到尘土里头去。他被人孤立,被人欺辱。
他活得没有尊严。
可十七岁以后。
他意外走上了一条镜头前的道路。
他好像和十七岁前那个自卑的少年隔离开来,可是曾经的林疏乔从来就没消失过。
那个被厌弃的自我藏在他内心,所以没有谁知道,他站在最佳男演员领奖台的那一日,他心里的念头是,他想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
哪怕被人知道,他的过去。
他也不再畏惧。
对林疏乔而言,他宁愿背负流言恶名同脏水,也不愿成为被人同情的那一个。
娱乐圈没有同情,何况他生来就倔强。
他咬着牙从暗河而来,他已经见到了光亮,谁也打落不了他眼中的光。
韩笑风眼里的林疏乔,好像回到十七岁那张相片,眼里灰沉沉的,可是却又不同,他的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痛苦无可依靠。
他抓住的女孩,是他的救赎。
他抱紧她的腰背,他低着头,听见他喜欢的女孩轻声说道。
“林疏乔。”
“你还记得你当初来瑾风试镜的时候的那个剧本么。”
“我见过你演那场戏。我知道,你当年那个同学受伤退学,并不是你的错。”
“林疏乔,我有能力帮你,我知道你已经不屑一顾辩解,可你应当清白。”
“林疏乔,我喜欢你,你值得我的喜欢。若是不为了你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为了谁而赴汤蹈火的能力。林疏乔,我想陪你走下去。我当初说过,我对你的喜欢只要积攒得足够,我给你一个心愿。我的心愿是留你在身边。”
如流星直白地坠于荒野,引动连绵恣意的野火蔓延开来。
林疏乔抱着自己女朋友,然后大踏步地往外走。
“顶楼都属于你。”
“韩笑风,我也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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