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的晚餐时间一般是在晚上8点左右,甘甜甜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正好卡着点儿。
甫一进入富丽堂皇的大厅,甘甜甜就觉得自己跟第一次进城没有多大区别,她眼前的世界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次元。
大厅规模相当于一个学校礼堂,主体色调是红与金,莫名尊贵,花纹繁复的地毯铺出了老远,金叶缠绕玫瑰状的壁灯环墙转了一圈,顶上悬挂着传说中的意大利吊灯,从吊顶一直垂到地面,雍容华贵的像是一位穿着复杂宫装的贵妇,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缀满水晶花瓣状的吊饰。
“子爵先生在晚宴大厅等候众位。”从前面走过来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穿着得体的西装,两手交叠身前。
甘甜甜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她高中那会儿看过的动画片。中经常出现的那种管家模样的人,就差不多是这样的,而且,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会穿燕尾服。
甘甜甜眼神不由往中年绅士身后绕,卢卡握着她的手,奇怪道:“亲爱的,你在看什么?”
甘甜甜小声跟他耳语:“在看这位先生有没有穿燕尾服。”
卢卡:“???”
“不懂就算了,”甘甜甜悄声道,“看来你不喜欢看动漫。”
卢卡一头雾水,杜乔却“噗嗤”一声笑了:“他没穿。”
甘甜甜:“.....看来现实跟动画,还是有一定差距啊。”
杜乔哈哈大笑。
他们三个在大厅里边走边说,前边一侧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穿着考究的老人缓缓从厚重的门后走了过来,皮鞋扣在地板上,满厅回荡着足音:“卢卡,你又回来得这么迟。”
老人衣裳华贵,表情高傲,就算是对着卢卡,也高昂着头颅,像是一个孤独而又独裁的统治者,只接受子民的朝拜。
卢卡握着甘甜甜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眼神中并没有甘甜甜所认为的厌恶,他只是无奈地说:“爷爷,晚上好。”
甘甜甜不禁思忖,这爷孙俩人之间,似乎有的不是仇恨。
老人步履缓慢,愣是将十来米的距离走出了检阅的风范,子爵大人走到他们身前五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矜持地装作在整理袖口华贵的宝石袖扣,眼神淡然地像是全世界都不在他眼里一样。
甘甜甜脑内不由弹出一行弹幕:呔!尔等凡人!
“卢卡,你为什么不愿回来呢?”子爵大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配备向下瞥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说,“爷爷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你看,今天的晚宴就我们几个人,爷爷知道你不喜欢舞会,节日的舞会也因为你而取消,你还有什么不满?”
甘甜甜:“......”
甘甜甜替卢卡蛋疼了,这如果换一个人,用嘤嘤嘤嘤的语气抱怨着说出来,估计是个人都心软。而这位子爵大人对着自己的孙子装逼装得也如此强势到位,也真是醉了。
您说您老就算是摔个杯子,指着卢卡鼻子大骂:“你特么个不孝子,为毛不回来看老子?!老子都快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你造不造?!啊!造不造?!”效果都会好很多啊!
甘甜甜忍不住仰头,卢卡的眼中只有无可奈何,他眼神跟甘甜甜一个短暂交汇后,再投到爷爷身上,轻声地说:“爷爷,我跟天天都饿了,我们边吃饭边聊吧。”
爷爷偏着头轻轻颌首,又往前走了几步,向甘甜甜伸出手,另一只手横在腹前,与她握了握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骄傲:“我是brandodimaggio子爵,欢迎你,美丽的小姐。”
“......”甘甜甜与传说中的贵族握手,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叫ian。”
子爵大人先是愣了一下,迅速恢复过来,冲着晚宴厅,僵硬着舌头,做出绅士的邀请姿势:“gan小姐,请。”
甘甜甜抽着嘴角回给他一个微笑,抬手勾着卢卡的手指头跟他往里走,忍不住叹气,她要是卢卡,也宁愿七天假,五天在奶奶家,两天在爷爷家。
这回家过个节,比祭祖的礼数还多、气氛还凝重啊!
晚宴大厅跟外面的色调并不一致,乳白色的墙面上挂着大幅的风景油画,墙角的装饰雕像底座是一大块紫水晶。
晚宴大厅的吊顶很高,每隔一段距离就吊着一个小吊灯,灯芯是段电子蜡烛。
灯下是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长度足有二十米,桌面上的几组烛台正在燃烧,靠近左端的位置上摆放着几套餐具。
子爵爷爷率先在主位上坐下,这才伸手下压示意其他人入座。
甘甜甜跟卢卡坐在一边,杜乔坐在他们对面,片刻后,有侍女模样的姑娘端着餐盘鱼贯而入,将手上镶着一圈金色花纹的盘子摆在他们面前,并为他们倒上红酒。
“这是我们家族酒窖中存放超过三十年的红酒,”子爵爷爷优雅地端着高脚杯向甘甜甜示意,“甘小姐,你尝尝?”
甘甜甜端着酒杯的手差点儿抖了抖,她僵硬地道了声谢谢,正想要不要跟爷爷干杯,结果子爵爷爷把杯子转了两圈后,举过头顶向她示意,然后自己喝上了。
我靠!三十年的红酒!82年的拉菲嘛?!
别这样啊爷爷,等卢卡到了中国,难道还得我爹找一瓶82年的茅台嘛?
一家人吃个饭而已,喝橙汁可乐都行啊!
你学学奶奶!第一天请我们吃披萨啊!
甘甜甜心里咆哮完,抿了口传说中比她年龄还大的酒,意大利的酒大多比较酸,所以甘甜甜并不是很喜欢,外加她也实在不懂酒,尝不出什么特别来。
“喜欢吗?”爷爷问道。
甘甜甜点头:“喜欢。”
“品位不错。”子爵爷爷淡然地夸奖甘甜甜。
甘甜甜:“......”
“晚宴开始吧,”就算整个大厅总共只坐了四个人,子爵爷爷也要装逼到位,他招手让垂首立在墙角的一位侍女姑娘上前,挑亮了蜡烛,说,“请品尝来自我们庄园内的食物。”
啥意思?自己有地种的菜,还是这些东西都不是来自外卖?甘甜甜一头雾水,除了说谢谢,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气氛简直奇怪,这一顿饭吃的,就是在上来一道菜,爷爷介绍说:啊这是啥啥啥,你尝尝。
等甘甜甜吃了之后,爷爷问:喜欢嘛?
甘甜甜点头。
爷爷说:嗯好品位。
如此四个步骤间循环往复。
卢卡跟杜乔一声不吭,低头以慢速*3的速度在吃饭,随时保持嘴中有食物,生怕让爷爷逮住空隙跟他们搭话。
甘甜甜握着刀叉抬头,觉得其实爷爷也挺孤单,说话让人蛋疼,吃饭让人蛋疼,自己一个人装逼,简直不能更蛋疼。
其实,甘甜甜偷偷瞥了眼爷爷优雅贵气的坐姿,心说他其实就是想高调地装个逼,并且有人欣赏他吧。
奈何大家都是一介鱼唇的凡人,欣赏不来这种“上古”做派。
吃完饭,爷爷拿餐巾揩了揩唇角,挥手让他们退席。
爷爷说:“甘小姐,让卢卡带你随意走动走动,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他们都是历代maggio子爵的荣耀。”
甘甜甜额上滑下三条黑线:“......好。”
“走吧,去看荣耀,”卢卡环着甘甜甜肩膀,对爷爷说了句,“爷爷,再见。”
*****
卢卡带甘甜甜出了晚宴大厅,爷爷单独留下了杜乔。
卢卡环着甘甜甜直接上了二楼,甘甜甜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半个大厅,诧异道:“不是要看你家的荣耀么?按电视剧上演的,豪宅的二楼一般不都是卧房?”
卢卡闻言登时就笑了:“你有兴趣看荣耀么?”
甘甜甜眨了眨眼,诚实摇头:“没,我们还是去卧房吧,不是!如果不看你爷爷会不会生气啊?”
卢卡犹豫了下,甘甜甜拉着他的手又转身下了楼:“走走走!咱们可以去外面花园转一转,欣赏一下建筑的外观以及庄园的夜景,对了解你家荣耀也是很有帮助的嘛。”
卢卡笑了,搂着她亲了一口,带着她出了大厅,绕着楼外转了半圈,坐在花园外的长椅上,靠在上面吁出口长气。
甘甜甜坐在他旁边,枕着他的肩膀,仰头看星星,意大利的空气质量很好,夜晚的时候星光璀璨:“想说什么,说吧。”
“给你讲故事,”卢卡慢悠悠地道,“很没意思的故事。”
“讲吧,”甘甜甜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这个故事啊,从认识我就开始隐瞒。”
卢卡抑郁地瞥了她一眼,糟心地皱了皱眉毛:“因为真得很无聊,提起来就不开心,很烦。”
卢卡嘴唇贴着甘甜甜的额头,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说:
“事情的起源呢,是爷爷的爷爷在二战的时候立下了战功,无比荣耀......”
还有在二战中立过战功的意大利人呢?甘甜甜诧异地转着眼珠瞧他,卢卡觉察到她的疑惑,更加无奈地说:“不要被网上嘲讽意大利二战的内容洗脑,好不好?意大利在二战也是有作用的。”
“我以为,”甘甜甜从听故事变成了讨论,她说,“意大利在二战不是用来提供食物、运输、以及设计一些外观精美,但是实用性很那个......什么的武器的么?”
卢卡顿了顿,没想到她总结得这么精辟,诚实地点了点头,又补了句:“运输也是可以立战功的!”
甘甜甜憋着笑点点头:“嗯,我懂了,你继续。”
二战意大利都快成逗比的代名词了,你祖上还能立战功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卢卡更糟心了,连讲故事的语气都不由的带上了自我吐槽的感觉:“......于是爷爷的爷爷就认为他的后人,应该继续走这条路使家族荣耀。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为军人,比如爷爷,比如我的父亲......再比如我。”
“爷爷失败了,就把希望寄托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殉职了,爷爷又把希望寄托给我。我是在这个家族里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好像就必须要走这一条路,试图使家族荣耀。”
“但是很讽刺的是,这个贵族的家族,一直在没落。”
甘甜甜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疑问:“你家这样,已经是在没落了?”
那没没落的贵族是什么模样?貌似曾经有新闻提过,法国还有住在古堡中的贵族......这跟在华山上占个山头,是不是一个感觉?
卢卡也不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只是单纯对甘甜甜的疑问做出了回答,他点头道:“对,已经没落了,实际上,从爷爷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没落了。”
“其实maggio家族的爵位并不高,子爵只是最下等的可以继承的爵位,并且爵位在现在并没有多少用处,可是爷爷以此为傲,子爵就像是他每天呼吸的氧气一样重要。”
“今天很幸运,我们没有跟被他宴请的二三十人一起吃饭,没有令人烦恼的上流舞会.......他喜欢隆重的晚宴,喜欢节日舞会,喜欢花纹繁复的衣饰,喜欢价格不菲的车酒,他
喜欢一切可以彰显他身份的事物,但却并不去关心得到这些应该付出的代价。”
卢卡低头环着甘甜甜,脸逆着灯光:“其实在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因为这些花销太过巨大,这个家族已经财政空虚,即将跨掉。”
“以前有一个文艺作品,就是在讽刺这些贵族,贵族认为所谓的私家庄园,内部就应该可以形成一个完美的生产链,就连肥皂这些可以用很少的钱就可以很方便获得的东西,他们都要让庄园内的仆从自己生产,以彰显贵族生活的精致......我们家还算好,爷爷只是让大家种瓜果蔬菜......”
这个还算实惠啊,顶多自给自足。
难道菜青虫也是爷爷的车?甘甜甜心想,因为爷爷喜欢高逼格?可是六七十岁的老爷爷开跑车,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儿玄幻啊......
“后来呢?”甘甜甜今天已经见识到了子爵爷爷端着的贵族做派,也明白了爷爷话中有话的炫耀,便问道,“可是现在你们家,似乎还不错?”
“父亲跟叔叔,对爷爷的劝说根本无效,为了维持贵族生活的开销,现在很多没落贵族都走上了这么一条路,就是打开这个对于外人来说非常神秘的庄园,出售一切里面非常具有贵族气息的东西,比如私人酒窖中珍藏多年的红酒......这也是我的家族选择做出的事情,叔叔为此开始经商,他用家族的属地开始种植大量的葡萄,自己酿造红酒,打着庄园贵族的名号出售,吸引消费者的眼球。这也是现在杜乔的工作。”
“我们,都没有享受到子爵这两个字带来的荣耀,却都为了找回它昔日的荣耀,而付出了很多。父亲只是想当一名竖琴家,叔叔喜欢园艺,而杜乔......”
“你呢?”甘甜甜打断他,问,“你喜欢什么?”
卢卡低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无奈跟笑意,还不忘说甜话,表个白:“我?我想弹琴给我的女孩儿听,随时随地,只要她愿意。”
“文艺。”甘甜甜笑着道,“你就该去当文艺兵。”
卢卡吻了吻她的头顶。
夜风吹拂,他们身后院中有些品种的花已经开了,花香随着风飘散过来,清新而淡雅。
“那你的奶奶跟爷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有你小时候就住在摩德纳了。”甘甜甜靠在他胸前,轻声道,“还有你的父亲也搬走了。”
“你知不知道茜茜公主?”卢卡问。
甘甜甜点头:“知道,嫁到奥地利的那位伊丽莎白皇后,出身贵族却不喜欢束缚,向往自由。”
“我的奶奶就像茜茜公主,”卢卡叹了口气,“她本身也是贵族,但是却不喜欢贵族的生活,嫁给爷爷算是联姻,婚后却发现原来爷爷比任何一个贵族,都在乎贵族的称号,她厌恶这一切。”
“后来爷爷逼迫爸爸放弃竖琴成为一名军人,爸爸也在摩德纳军校念书,于是奶奶便借故搬了出来,与爸爸生活在摩德纳。我也是在摩德纳出生,但是很遗憾,爸爸殉职了。”
所以奶奶更加不会喜欢爷爷了,甘甜甜同情地转着眼珠瞧了卢卡一眼,却发现卢卡垂着眼帘,像是在回味自己的幼年,与父母一起的时光。
卢卡八岁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天天在家里酗酒抽烟,烟味浓烈得像是能点燃屋子,她抽完烟就喝酒,喝完就发酒疯,举着酒瓶满屋子乱砸,连屋里的镜子都没有一块完整的了。
家里的酒喝完,如果当夜来不及买,她就会去酒吧继续喝,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那个时候卢卡就想,他的母亲一定很爱他的父亲。
两年之后,母亲改嫁,嫁的是奥地利的一位商人,商人来意大利出差,临回去的时候,在酒吧里遇见了他的母亲。
卢卡的父亲,弹得一手好竖琴,而无独有偶,那位商人,正好在认识他母亲的那晚,出现在一首竖琴曲里。
卢卡的母亲就像是一夜之间,被灌溉了的小树苗,抖抖枝叶突然就焕发出了生机,没几天,他的母亲就跟商人回了奥地利。
卢卡的奶奶带着卢卡搬离了摩德纳的故居,临走时,卢卡只带走了父亲的那架小竖琴。
因为他与父亲相处的那寥寥数年里,父亲唯一留给他的,就是弹奏小竖琴的技艺。
“奶奶不再理会爷爷,是从我长大了一些后,爷爷也开始要求我,将来必须要成为一位军人,用军功为家族赚取荣耀。”
“奶奶认为,在时间长河中能够没落的东西,本身就已经是被淘汰了的,舍弃一个名分并不会因此而失去太多,维持它的存在,却让后世子孙太过疲累。”
“因为,我们本身就没有从那么一个华而不实的头衔中获得过什么。可是爷爷舍不得,他自诩贵族后裔,自诩血统高贵,就像是一个末世的王,舍不得他的权杖。”
“所以最后,你还是答应了。”甘甜甜轻声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都知道,卢卡就像是中国大家族中的长子长孙,注定要继承家业的那种身份。意大利人跟中国人一样重视家庭,另类得有些脱离了西方的价值观念。
“与其说答应,不如说是妥协。”卢卡沉浸在他的过去,不见痛苦后悔,只有无尽感慨,“于是,我也走上了父亲的那条老路,想去完成前面三个人都没有完成的任务。”
“事实证明,或许我们都不适合这个职业,我的事情你也清楚的是不是?”卢卡摸了摸甘甜甜的脸,四目相对,坦然道,“我的决策能力也很差,我也在工作上犯了重大的失误,连累了很多人......万幸的是,我的生命还在,还因此认识了你......”
这其实就是一段,文艺青年试图拯救没落家族失败的故事,而且还是付出了三代人的心血与努力。
所以,他们想挣扎逃离,就算是平日里少出现在这座庄园里,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就已经是成功了。
“其实我一开始,想学的也不是法医,是刑事侦查,我也想像我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公安战警。”甘甜甜静了片刻,不知道有些东西该怎么告诉他,她只能也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平静地给他讲另外一段故事,“可是我父亲认为我并没有这个天赋。后来考大学的时候,我也很遗憾地没有被录取,而是被二次分配到了法医系。”
甘甜甜仰头跟卢卡对视,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五官都柔化出了一股暖心的味道,她慢慢地说,也突然文艺了一把:“有时候想想,人生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而我们选择走怎样的一条路,其实都是为了能够遇上一些人,然后这些人里的某些人,会愿意陪伴我们走完这样一条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路。”
甘甜甜冲着卢卡笑着,搂着他的脖子,轻吻他的嘴角:“我也因为一条不合心意的路,遇见了你。”
这就够了,不管以后这条路你有多不愿意走,至少都有我在,不像可怜的爷爷,想要装逼,却没人愿意欣赏。
卢卡的眼眸里瞬间像是荡出了清浅的涟漪,他专注地凝视着甘甜甜,喉头滚出一个含糊的应答,甘甜甜在微凉的夜风中抱了抱他的腰,然后率先站起来,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刚才的文艺腔跟明显的表白,她掩饰性地伸了个懒腰,说:“亲爱的,故事讲完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甘甜甜负着手往前走了一步,偏头瞧着一片黑压压的花园,故意“唔”了一声说:“真漂亮,好荣耀。”
卢卡哭笑不得,起身追上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吻,满满的都是珍惜。
*****
他们进了厅门,门内的大厅还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模样,中年帅哥等在旋转向上的石阶旁,恭敬地向卢卡欠了欠身。
卢卡向他点头回礼,拉着甘甜甜上楼,进了他自己的卧房。
卢卡的房间比甘甜甜他们教室都大,里面的装潢有点难以言喻,床头的造型像是半个贝壳,吊灯像是悬在空中的一群小水母。
关了吊灯打开壁灯,四面墙上还有水纹状的灯光效果。
甘甜甜扶着墙仰头,简直好笑,心说难道卢卡的心里其实藏着一条美男鱼?
甘甜甜问他:“感觉你的房子跟外面的风格不符啊。”
卢卡有种被看穿了心事的尴尬,搂着甘甜甜,仰头瞧着天花板,笑着摇头:“小时候看童话,最喜欢的就是,后来跟父亲有空回来住的时候,跟杜乔聊天提起,就被他出卖给了他的父亲,房间被我的叔叔故意改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啊?”甘甜甜又好笑又诧异,“故事那么悲惨,王子还那么蠢。”
李代桃僵这种事,王子到最后都没发现,可不是蠢?
卢卡:“......”
卢卡摸了摸鼻子:“可是人鱼公主很漂亮,又痴情。”
“啊~~你小时候喜欢温柔痴情,还天真浪漫又漂亮的啊。”甘甜甜凝视着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戏谑道,“怎么长大了,品位差了这么多?”
卢卡:“......”
“亲爱的!”卢卡突然打横抱起甘甜甜就往浴室里跑,“快去洗澡睡觉!”
甘甜甜被他猛地抱起,双脚离地吓了一跳,扣紧他肩头的时候,简直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
卢卡家的浴室也大得惊人,顶个小型澡堂了。
甘甜甜站在浴缸里冲澡冲到一半,浴室门从外面忽然被打开,甘甜甜第一反应是转身面对墙面,本能地留了个后背对着来人。
她不用问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水汽氤氲在她四周,头顶的水流流淌,水花渐在浴缸里,声音清脆。
甘甜甜半恼半怒,也不回头,道:“你进来做什么啊?”
卢卡靠在她左边那堵墙上,直视对面墙上的大幅镜子,蒙着层雾气的镜面上,倒映出甘甜甜模模糊糊的身影。
卢卡解了衬衣的前三颗扣子,动了动脖颈,低声闷笑道:“我来问你一件事。”
甘甜甜连动都不敢动,压着嗓子道:“问什么不能等我出去,你有这么急啊?”
“是。”卢卡道。
“问!”甘甜甜差点儿咆哮。
“我就是想问:故事讲完了,”卢卡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在浴缸外停住,在水声中,缓缓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甘甜甜愣了愣,“我该有什么想法?”
卢卡对着她的后背耸肩:“什么想法都可以啊,只要是你的。”
“......打个商量,”甘甜甜脑门上跳青筋,“说了想法你就给我赶紧出去!”
“好。”卢卡答应得也痛快。
“你......”甘甜甜偏头盯着墙壁上的一颗往下滑落的水珠,想了半天才到,“你不会继承爵位的,对吧?”
卢卡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眉头一挑丝毫歉意也无地说:“我不会,爵位留给杜乔,你说好不好?”
“别这么坑自家兄弟。”甘甜甜“噗”一声笑了,手僵硬地抚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紧张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说完立马收了笑赶人,“好了,我说完了,你快点儿出去!”
“可是我的想法还没说完。”卢卡不要脸地变了卦,往前踏了两步,抬脚迈进了浴缸里,贴着甘甜甜的后背手就环在了她的胯骨上。
甘甜甜瞬间汗毛都开始跳舞,她跟卢卡在一起这么久,始终还没有完全脱去矜持民族的保守,鸳-鸯-浴这种事儿,卢卡同学想她也不会允许。
结果,某人今天终于在自己的主场得逞了。
擦!甘甜甜心想:好想揍他哦!特么又不舍得......
卢卡搂着她,胸膛与她的后背完全贴合,甘甜甜觉得她后背的温度似乎比头顶的水温还高。
卢卡亲吻着她的脖颈,嘴唇一点点向上移,一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轻握着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专注地吮吻她的嘴唇,越吻越深,动情而缠绵。
“亲爱的,”卢卡在水流声中,轻声呢喃,嗓音性感沙哑,他闭着眼睛鼻尖抵着甘甜甜的鼻尖,嘴唇始终不离她的双唇,“一段故事的结尾,都会是王子与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我不是王子,但你是我的公主,所以我们是不是,等回到摩德纳,也应该住在一起了?”
“......”甘甜甜让他吻得整个人都酥了,难得地又重当回了一次掉渣的油酥饼,她一出声,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而低沉,“你想怎么住在一起?你的条件允许么?”
卢卡睁眼凝视着甘甜甜,头发被水流打湿,贴在额头上像是一个讨巧的孩子,熊孩子一双茶瞳中掩盖不住得意道:“我递交文件卸任了其他事务,现在只执教军校,并且申请了校外居住,就等文件被批准下发。”
甘甜甜:“!!!”
“所以,亲爱的,”卢卡将她整个人带得转身,正面拥住她,笑着说,“等回摩德纳,我们把老楼按照你喜欢的样子重新翻修一下,然后,我们......”
“好。”甘甜甜不等他说完,拉着他的衣领自暴自弃地踮着脚凑上去吻他的嘴唇。
碰上这个长不大的熊孩子,一切原则都碎成了渣......
故事的最终,都是王子跟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纵使我不是公主,你也只不过是个没落的贵族,但是我们也可以——幸福而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就像童话的结局,一样美好。
甘甜甜第二天早上起床,卢卡同学一副睡美人的姿势搂着她,见她醒了,先是凑上去抢了个早安吻,然后才说:“亲爱的,还想去哪儿看看?午饭后我们就准备回去了。”
甘甜甜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清醒:“这么快?”
“明天你可就要开学了。”卢卡笑道。
“也对,”甘甜甜坐起身准备下床洗漱,又忍不住回头说,“可是感觉我们来,你跟爷爷都没怎么交谈,爷爷其实......很可怜啊......”
卢卡失笑:“如果我告诉你,如果不走,今天晚上就要参加一场奢华盛大令人厌烦的上流社会的舞会,你还.......”
“不是说取消了嘛?”甘甜甜惊悚了,“昨天晚上爷爷亲口说的啊?”
“爷爷惯用的技俩,”卢卡道,“取消了的只是昨天的,在庄园里举行节日舞会已经是惯例了,不举行才奇怪,爷爷才不会让人有机会怀疑他的财政是不是出了问题。”
甘甜甜迅速下床:“走走走!”
卢卡莞尔。
*****
下楼在另一个小宴会厅吃过早饭,卢卡被杜乔叫住,甘甜甜自己去花园散步。
昨天晚上灯光昏暗看不真切,白天再看,只觉整个庄园简直大得匪夷所思,连花园都比摩德纳的城市花园还大。
甘甜甜绕着花圃外慢慢地走,有点儿出神,冷不丁身后有人唤她:“甘小姐。”
甘甜甜转头,也不知道爷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讲究地在家里还穿着衬衫跟西装马甲,打着笔挺的领带,矜持地微微扬着头问她:“你很喜欢花嘛?”
甘甜甜笑着说:“对。”
其实甜甜哥从小对植物就不怎么感冒,花就知道那几种常见的什么玫瑰啊郁金香啊樱花啊桂花啊百合啊这些,只不过对着这么一个打理得很是漂亮的花园,说她不喜欢花,好像有点儿不怎么好。
“你喜欢什么花?玫瑰嘛?”子爵爷爷视线往花丛间那么一瞥,瞬间就定了所有花的生死,“等你跟卢卡在这里结婚的时候,就把这里全部换成红玫瑰花丛,你觉得怎么样?”
甘甜甜:“!!!”
这么一大片花园,全部种上红玫瑰,搁远处那么一瞧,跟着火了的效果一样啊!
“不用!”甘甜甜惊悚了,她简直明白了卢卡的想法,立马就产生了想逃跑的冲动,甘甜甜僵硬地冲爷爷笑了笑,感激又惊甫未定地道,“不不不......不用了......谢谢......我我我......我什么花都喜欢,就是不喜欢——玫瑰!”
“这样啊,”爷爷表情不变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明白了。”
甘甜甜直觉那句“我明白了”的后面,才是重点。
果然,爷爷继续慢条斯理地补了句:“那到时候,就从全球各地空运些不同的花种,在你的国家,人民好像是喜欢——郁金香,对么?”
甘甜甜:“......”
卢卡......救命......
想什么,什么就来,甘甜甜心里刚这么一求救,抬眼就瞧见卢卡迎面走了过来。
“爷爷。”卢卡停在他们旁边,跟爷爷打了招呼。
爷爷偏头清浅地点了点头。
“爷爷在跟天天聊什么?”卢卡笑道。
“没什么,”爷爷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我听说,你现在只愿意执教军校,把其他的职务都卸任了?”
甘甜甜视线在爷爷脸上转了转,明显捕捉到了他的失望。
“是。”卢卡如实承认。
“为什么?你忘记了我说过什么?”爷爷沉着声音道,“自甘堕落当一名教官,你还怎么获得军功与荣耀?”
“军功与荣耀?”卢卡轻笑了一声,转而收了笑,眼睛看着爷爷,视线却又像是停留在更远的地方,他道,“我今年三十岁,上校军衔,我父亲去世的那年也是三十岁,上校军衔。爷爷说我们的任务是获取军功与荣耀,而奶奶却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活得像自己。父亲两样都想做到,但是他哪个都没有成功,之前的我,也是一样。”
爷爷压着怒气,猛然一抬眉眼:“不要听从那个女人灌输给你们的思想!”
“为什么呢?”卢卡平静地抬了抬嘴角,“为什么不呢?奶奶说我活得像父亲一样左右为难,我们——我、父亲、甚至是爷爷、爷爷的父亲,我们都活得不像自己,都像是那一位先生。”
“我们......”卢卡顿了顿,直视着爷爷的眼睛说,“应该找回自己了。”
爷爷的呼吸一滞,只见卢卡转身拉着甘甜甜离开,临走又道:“爷爷,我对我之前选择的路不后悔、不遗憾,只是现在,我想放弃了,像奶奶所说,活得像自己一样,而不是别人。”
爷爷立在原地,直到他的孙子跟客人离开,他面对盛开的花丛,突然就明白过来——想要光复这个腐朽而没落贵族的念头,其实在他当年失败的时候,就已经应该打消了。
*****
“爷爷其实是好人。”被爷爷惊吓了一早上的甘甜甜,直到下午跟卢卡离开庄园,还在车上喃喃地说,“他是好人。”
他还替他们想着以后结婚,要怎么布置花园。
卢卡开着车,杜乔照旧坐在后面。
“他是好人,只是他爱他的头衔他的身份大过于一切。”杜乔接道,“甚至是与我们说话,他都要维持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距离被他一再拉远。”
卢卡点了点头,似乎与爷爷的那席剖白,让他放下了很多,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但是他又莫名担忧。
“我就害怕爷爷,还是想不开。”卢卡叹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杜乔自信地抬脸笑了笑,他今天把微长的头发向后扎起,露出一整张精致而帅气的脸,“只要我还在,葡萄酒产业的运作就可以继续维持爷爷贵族生活,让他做完他的贵族梦。”
卢卡抬眼从后视镜里瞧着他,感激道:“谢谢你,杜乔。现在最辛苦的其实是你,而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千万别这么说,”杜乔半起身伏在卢卡的座椅上,皱着眉道,“幸亏当年是你自愿去了军校,不然,咦~~”
他夸张地拖长了音:“想到去那个刻板地方的是我,就悲痛地不想继续活下去。”
卢卡:“......”
甘甜甜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