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刚从东南湖面踏寻晚秋悠悠而来,蜿蜒而上,恰巧会碰到一个谷口,定目凝望,定会惊呼这竟然是一所高级医院:高高低低的几幢白色房子暗含着某种规则,在山凹间的一块方圆寸微之地惬意地静立着,楼层的间距设计得恰到好处,既敞开怀抱将温暖的阳光请了进来,又毫无测漏地婉拒着来自北楼后山处时不时侵袭过来的冽风。
寒风不甘心被拒,顺势而上,搅动得簇拥在周围墙壁上的爬山虎突然鼓起干劲,争相往上攀爬,可惜冬日既到,哪能轻易任其攀到楼层巅峰那道耀眼了整个世纪的十字标识,于是几片暗黄的细叶后劲不足,窸窸窣窣几下,轻飘飘跌落在楼底,无声之处,自有细尘环绕回眸。
院内的其他地方,往来几人,恰似影影绰绰,带不动任何声响;视线再往上,在壶口般的山谷中,偶尔掠过的鸟儿一声短暂的婉啼,悄入密林,于是显得愈加静谧。
作为省会城市,楚口湖泊江河纵横交织,偌大的平原水域,哪怕是一座小丘陵也难得一见,能依山傍水的别墅都算是凤毛麟角,何况是座医院。不过,能在此世外桃源般的地界建一所全省独有的私人医院,背后之人,定是能量非凡。因此,非权贵官宦,决没有机会踏足此地卧病疗养了,光每日的医疗费用估计能震嚇住一些人。
然而,事情也不是没有绝对,这不,从来没有来过大城市的何三麻子有幸走进了这家“壶口”医院。
何麻子心中一直抱有着“善有善报”这样最古老的概念,以往哪怕是在江中捞回无数个尸体,前来认领尸体的亲属都没有实质性的感谢——即使遇到诬蔑栽赃,他也继续做着善事。他不是最刻意的,但绝对是最无怨无悔的。当他和村里的人发现救下的那个男孩竟然活着的时候,他就觉得“善报”来了。在那个时候,村里人的质朴和善良发挥了最大的效果,他们自身觉得诊断救人一筹莫展,于是向外界发动起最原始的通讯手段——走乡串户,那个淡弱不可闻的人名“蓝鸿志”还是被耳尖的村民捕捉到了,“蓝鸿志”就成了他们通讯语录中的搜索关键词。
“丐帮”自古以来就是天下第一大帮,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也不例外,在散花镇自然就有“丐帮”外围成员的存在。这样,这里所发生某个偶然信息就顺理成章地传到了“分舵主”魏霸先眼下。
魏霸先表面上名为某慈善企业的法人代表,实际上控制着省城和周边诸多城市的乞丐,这只庞大的乞讨队伍每天可以为魏霸先带来丰厚的利益,加上他业内皆知的雅号“扒皮”,苛刻之下的每日所获可以让知士乍舌不止。而他志不在此,众多弟子精心打探的“绝密信息”,然后经他之手与所需之人进行巨额交易——这才是他的生财之道。
这个来自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诈尸”灵异事件起先没有引发魏霸先的注意,但是看到其中牵扯到“蓝鸿志”此人,他慎重起来,于是极为委婉地给这个信息马上传递给了一直处在焦虑状态中的蓝鸿志,当然,魏霸先没有提到交易二字,待事态明朗化了,相信这份利益会少不了的。
尽管将信将疑,但是蓝鸿志还是亲自赶往了散花镇,待见到那奄奄一息的男孩时,二话没说将男孩接回了楚口,为了及时诊治孩子,就直接安排在这家高级私人医院。临行之前,蓝鸿志也把何麻子请来了楚口,说是要再三酬谢——明眼之人都看得出这蓝老先生来头不小,于是把一帮村民给羡慕嫉妒得哈喇子流淌满地。
且不谈郦山村人的复杂情绪,此时的何麻子刚从这所医院带来的震撼中缓过劲来,就再次面对上蓝鸿志的问询。
蓝鸿志在住院部门前站住后没有继续上去,他做了一个手势,其他随从都分散而开,在那簇月季花面前,蓝鸿志又问了一些当时江中救人的细节。
何麻子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心里边却有些疑惑了:“这蓝老先生面对孙子落难,却没有丝毫慌乱;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的蓝家公子慢慢好起来了,他却没有丝毫喜悦,难道有钱人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蓝鸿志问完话后,手里依旧摩挲着一枚戒指,沉吟不语。何麻子却知道这枚戒指当时是紧攥在蓝家小公子手里的,何麻子发现了蹊跷后取了出来,辨别了几天,后来就直接交给了蓝鸿志。对于何麻子来说,戒指虽然珍贵,但不属于自己的,绝不贪婪。
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般,蓝鸿志陡然转身,直接上楼去了。何麻子站在原处,不知道是否跟上,看见其他人也纷纷上楼,甚至那位雯妈妈也随口喊了他一下。他犹豫了一下,也上楼去了。
背后的月季花似乎在初寒之中楚楚可怜,却越发显得鲜艳。
负责这次救治的主治医生是这间医院最有名的周大夫,他在三楼走廊尽头处接待着这群病人家属进行详谈。
“贵公子在大江中蒙贵人相救,又能及时就诊,现已转危为安,实在是可喜可贺。”周大夫面对着楚口市这位著名的富商,措辞也显得恭敬客气。
“请问他除了受溺水的影响,身体还有其他方面的不适吗?”蓝鸿志听到好消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溺水的情况也不是很严重,可能是歹徒将其沉入江中的时间不长。但是能马上浮起来被人发现,只能用体重较轻来解释了。现在昏迷乏力,主要是身体严重缺乏营养所致,只要住院观察多日,定能恢复如初。”周大夫手中病历卡上面的名字是“蓝玉珏”,他便联系到了多日前轰动全市的绑架事件,现在蓝玉珏能从虎口脱险,他不敢妄加猜测绑匪的意图,只管尽心竭力救治就是。
蓝鸿志揣摩了一下周大夫的话语,问道:“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吗?”
周大夫点点头,蓝鸿志便带着众人缓步走进病房。病房内,那张病床上,消瘦而白皙的小脸显得倔强而坚毅,是对命运的抗争还是对现实的嘲讽,众人无法得知。
蓝鸿志低头端详了好久,示意正处在悲切状态中的儿媳雯妈妈站在一边,暗叹一下,转过头来对大家低声说了一句:“我的孙子玉珏吉人天相,已经恢复过来了。最近辛苦大家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这时,床上的男孩可能被响动惊醒了,他睁开迷糊的眼睛,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室内朦胧的人影,在被子里稍稍挣扎了一下,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蓝鸿志有些意外,他走近病床,亲自把那枚珍贵无比的钛金指环给男孩戴在其左手食指上,俯身对着男孩细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蓝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