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虽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小默这些日子可真是体会到了人情冷暖，这让他越发想念父母和金老了；师傅罗伯特引他入门之后，虽然对他冷淡异常，但是偶尔的关心还是让小默内心一暖——而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都市流浪生涯，想遇到一个不嫌恶自己邋遢外表的人，实属难得。
眼前这位面慈目善的老大叔似乎是个例外。他“莅临雅居”，见小默一言未发，没有一脸嫌恶地转身就走，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老一少相互看了一会，小默觉得脸上雾水有些厚了，就用小手随便抹了一下，权且当做洗脸了——却觉得对方眼神中稀奇的色彩愈发浓厚了，便绕过一小丛灌木，准备外出觅食了。
“请借一步说话，如何？”老巫见对方有些不耐，终于开口。
小默步姿缓了一下，见老大叔没有太多恶意，便点点头，朝湖边的一棵老杨树走去。老杨树紧挨着香港路的出口处，那里隐约有行人出现，若是老大叔心生歹意，呼救起来也方便。
两人在杨树底下站定后，还是老巫先开口：“我看你这流浪生活过得不算如意，只是想简单地关心一下，请不要多想。”
晨风有些清寒，小默哆嗦了一下，止不住双手抱住了肩膀。肩膀处不知何时有一片枯黄的树叶，被拂了下来，叶子飘飘扬扬，一头栽倒在地面的杂草丛中。小默脏兮兮的脸显得更加黯然。
老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缓缓说道：“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孤零零的，遭遇都很悲惨……”
小默不经意地看了一下老巫，发现他透出一股悲悯之色，好像不是作假。
“其中有些流浪儿，不屈服于命运安排……最后结局却更为凄惨。”
“他们是怎么做的？”小默终于被不自禁地发问了。
“偷窃抢劫太危险，当然只能做小乞丐啊！但是乞讨哪是这般容易的，是否有心善的人施舍暂且不说，能否寻找乞讨的地方都是个老大难题。”
“这么大一个城市，怎么会没有地方？”小默左右看了看，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嘿嘿!与其说是地方，不如说是地盘。偌大一个城市，其实早就被庞大的乞丐群给划分了的，每条街每条巷都有专门的乞丐蹲点，一旦发现有陌生人来抢他们的生意，保证此人晚上被狠狠殴打一番，严厉警告后，白天行乞所得全部没收。”
小默心里一紧，幸亏自己没被逼到走上乞讨这条路，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老巫不再理会小默的反应，继续说出某个隐藏在这个大城市背后的泣血真相：“最终还是有一些乞儿万般无奈之下加入了这个庞大的队伍，但这不是鱼归大海，而是苦难的真正开始。有些乞丐日收入奇高，倚仗的就是通过身体的残缺来心。所以要想加入这个‘大家庭’,得拥有一定的身体资本才行——那就是自残身体。”
“你不肯自残不要紧，只要你上了这条道，胳膊或腿自有狠人帮你卸。完事后不需要静养，得直接开始工作。想溜的话，那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全天候有人死盯着你。晚上自动上缴所有收入，然后自己待在一边啃馒头腌菜去……伤口不及时诊治化脓了怎么办？这太好了，越悲惨越感人，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讨！”不知不觉中，老巫采用了第二人称的语气，随意拿捏却字字抠心。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给阴冷的空气添补了一些生气。但是听了此番话的小默，遍体生寒。
“我肯定不会去做乞丐的！”小默斩钉截铁地说。
“乞丐这个群体可是庞大的代名词，为了及时补充生力军，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这些打游击的小流浪汉吗？”老巫哂然一笑，挤兑他的言辞更加犀利。
小默刚想说警察怎么不来管一管，却陡然发现自从有了大彻县的一番经历，自己已然站在警察的对立面了，若说出向他们需求帮助之类的幼稚话，岂不是莫大的讽刺？于是鼓了鼓气，不再言语。
“我看你这流浪汉的生活也快要到尽头了，即使没有人来欺负你，这大冬天的，你睡在这像冰窖一样的山洞里，能不冻僵吗？”老巫回头指了指那不远处隐藏在凌乱植物中的洞口，语气稍微重了一点。
在旁人看来，教训孩子还真得趁早，这位大叔就是典范。
“我看得出来，你也绝不是那种向命运妥协的人，今天遇到我算是你的运气，我痴长你一辈，你若不嫌可以喊我一声巫叔，巫叔马上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小默内心一惊，已然明悟。原来这位巫叔煞费苦心给自己说这么多隐秘的内容，引导自己发现无路可退，然后被迫进入他编织的彀中。但他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自己的确是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那么，且看他有何算计吧。
“巫叔，请您指导一下吧！”小默内心了然，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老巫见孺子可教，大为宽慰，在心中酝酿了一下，才缓缓细声道来：“我在船行里工作，主要工作是设计图纸——但是，这只是我的表面身份，我的真实身份是某个超级大型公司的高级地理信息采编师，你以为我大清早来这么远闲逛是为了啥，就是为了搜集街市中小型铺面资料，回去后绘制明细图案，再上交给本公司上层领导。领导除了下达给我的本职任务外，还附带有这个城市近期大小事件的内幕，比报纸上胡吹的资料详尽真实多了。前天，我又共享到一份情报，说的是本地知名富商最疼爱的孙子被人绑票了，那群劫匪穷凶极恶，正在和富商洽谈，要价极高。而警方却无所作为，连劫匪的影子都抓不到。而恰在这关键的时刻，你出现了！”
“跟我有关？”明知道老巫话里有话，小默还是感到一阵愕然。
“还是领导高瞻远瞩啊！为了和那位富商拉近关系，在分发给下属的情报里，都夹带着那位被绑孩子的照片，就是为了提醒我们多留意一下，一旦有蛛丝马迹及时上报。我这人对图像之类的东西很敏感，基本上达到了过目不忘，眼前的你呀，和照片中的小孩长相简直一摸一样！”老巫对着小默又是一阵打量，啧啧称奇。
“即便如此，和我还是没有多大关系啊！”小默竖着耳朵听了这天方夜谭般的奇事，心中的纳闷更甚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领导的智慧是只重结局不重过程的——那富商在焦躁中若见到亲孙子突然出现，那不是欢喜得紧，顺便问下来，一来二去，那不就是达到了领导想亲近一番的目的了……”瞧着周边人多了起来，越说到后面，老巫的声音越发细微了。
“那么，您所指点的明路就是让我去扮演孙子面见那位富商？”见老巫终于说到关键处，小默顿感荒谬绝伦。
“那倒不是，你只需要洗漱一下，以最轻松的姿态去见那位富商就可以了，富商如果问你什么，你尽管老实回答，来不得半点虚的。”老巫见这小儿衣着狼狈，但是神光清澈，可见是聪敏伶俐之辈，不忍欺骗，才费了一点时间实实在在地道来所有一切。他顿了顿，接着又加上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最后不能答应我，我也不会勉强你，但请你顷刻之后把我在这里说的话要么烂死在肚子里，要么忘得一干二净。否则，哼哼……”
“好，我答应！”小默见老巫威胁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知道这个时候如若不应，恐怕不得善了，只得应承下来，点头不迭。
老巫知晓说服成功，一张胖白的脸笑容绽放，示意小默跟在身后，疾步向某个街道方向走去。
走了半晌，巫贤立转身对着低首不语、井然随行的小默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所在的这个超级公司叫做——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