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小默，他踉踉跄跄地朝密林出口处艰难地挪动着，还未走到那处被晚风挥得摇曳隐晦的出口，一个身影猛然窜进来，仿佛揭开了密林一个小口，暗林的迷雾被吹了一小叠，整个幕布不安稳起来。
小默敏感的神经之弦即刻被拨动，他努力抬起那只乏力的左肢，再次召唤手斧发动犀利攻击时，对面却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叫：“小默，你没事吧！”
声音苍老而熟悉，令小默熊熊杀机迅速消退，他那浑然呆痴的目光瞪向对面的身影时，才发现这是一张因焦急万分而沟壑纵横的老脸。老脸是那样的慈祥亲切，小默情不自已地扑上去，哪怕膝下枯枝腐叶阻拦，也要把紧憋的一口气狠抽出来：“金爷爷，原来你没有死啊！”
欣喜和委屈、遗憾和恐惧齐聚这可怜的孩子的脑海，他抱着金老的挺直的腰板搐动着，呜呜地哭泣，一声声压抑的唏嘘让金老不住感慨，这小子，怎么这般说话，好像指望着自己死去一样！不过还好没有养一只白眼狼。他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小默凌乱得像鸡窝的头发，另一只手却谨慎地抬起那柄枪膛还没有散去热度的国产54式手枪，满心疑惑地环视了一下被阵阵抽噎声编织成一幅暗蓝色画面的周围，没有发觉异样，便摇了摇小默，暗声询问道：“刚才那位警察呢？”
小默听闻后全身一颤，停止抽泣，依旧埋着头，仅伸出一只手往背后指了指，不再言语。
密林灰幕愈加浓厚起来，在瞬间降临的夜色笼罩之下，一切都显得隐暗莫名，只有一种新鲜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地飘散着，这让金老有些皱眉，但接下来他以为追入林中的那位民警也像之前的那四位打手一样泥潭深陷，把人给追丢了，便没有怀疑什么，拦腰抱起不算太重的小默，边警觉地往后盯着，边跨步迈出树林。
树林外黑幕略显淡薄一点，美景依旧。金老还是没有欣赏的兴致，他沉稳地把小默放于林地边缘，毫不避讳地将手枪别在腰间，便沿着刚才探查好的坡度位置，躬下身子往下爬了一小段，稳稳站实后，就招呼小默过来照着样子做。
还处在恍惚状态中的小默听之任之，也探下身来跟随着金老早已踏平的足迹，缓缓下山。这处山壁正如金老所说，没有其他位置那样咄咄逼人的陡峭，徒手往下攀爬极为容易，虽然免不了触碰到各种硌手的岩石和尖刺的灌木，但在金老这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老江湖眼里，这些障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金老紧贴岩壁，左右开弓，一双铁钳般的枯爪迅速清理出一条狭长弯曲的临时安全通道。
默不作声的小默看上去是在坐享其成，其实他在不停地盯着周围黑绿丛中蹦蹿出的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那些野花在黑夜中都争相怒放，毫不介意凛冽的寒风和稀有的欣赏，她们历经风霜，却又风姿俏然；暗夜中的花魁，傲然钻出岩壁，处之泰然。她们不惧世俗，何谈恐慌？带着这样的念想，小默力气好像恢复了一点，便加紧了下山的速度。
趁着不算太浓的夜色，不到一刻钟，老少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山脚下的小林中。
金老拉过小默在更隐蔽的地方藏住身形，前者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沉重而惨白。几下瘆人的雕鸮凄惨之声咕咕而过，他沉声道：“此处不能久留，估计等会所有想抓捕我的人都会齐聚于此，我们要赶紧逃走！”
看着小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金老接着有些愧疚地说：“这次实不该牵扯到你的，等会我们脱身了，我就先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
说完，金老从腰间抽出手枪上好膛，做出随时出击的姿势，然后拉着小默走出林中，先审视了一番昏暗的周边，接着往右绕去。
这处森林公园的山体不算庞大，但是在入夜之时急切着绕一大圈下来，尤其是一路摸着黑披荆斩棘，两人都深感吃不消了。当听到前面一条小沟里发出哗哗的水声之时，金老终于停了下来，扭过头来气喘吁吁地对小默说：“只要跨过这条沟，就是通往县城的那条路了，拖拉机就在路旁的林内，等会打起精神一起翻身上车——如有意外，你不要逃跑。想必他们自命高尚，不会为难你这位‘人质的’。”
在“人质”二字上语气很重的金老，料想小默难以理解这弦外之音，肯定会向自己询问一二，岂知小默侧头呆望着，怔怔不语，于是循着后者的视角方向，看到了自己手腕下方一直紧捏的暗金属器具——手枪。
金老一时为之气结，轻拍了一下小默头发已经汗湿的小脑袋，把手枪再次收回腰间，对小默淡然说道：“这把枪是老爷暂时交予我保管的，如果不是它，刚才我真的会命丧于警察之手。当时那位警察手持警枪威逼过来，我毫无退路，只得掏出枪来先行反抗。他中枪倒地昏迷不起后，我就进林来找你了。至于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了。”
这恍然大悟似乎来得迟了一点，但小默毕竟还是理清了所有思绪。原来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是金老在先发制人，他的冷酷固然骇人，但自己不是同样如此吗？当时一心以为金老已死，癫狂之下又受到警察的极度欺辱，才有那猛下杀心的的飞旋之斧——是对金老生死的万般担心还是对那位凶残的警察有种报复般的冲动，现在已分辨不清了。而那颗饱含怨恨不解的头颅弹跳在地时，自己何尝有过太多的自责？
吾好善而欲成之，吾行恶则欲纵之。不管当时是何等想法，换做再来一次，哪怕是知晓林外枪响的真相，依然会义无反顾地掷出手斧。至少现在无愧于心，就算将来被全国通缉，魔童上榜，又何足道哉？
想通了这一点，小默不用金老吩咐，后退几步，看准水沟对岸的马路，把最后的冲劲各异地交叉着来来往往，有焦急的、麻木的，还有略带微笑的。
“看来警车没有追上来！”小默小心翼翼爬下车，环视了一下比较广阔祥和的周围环境，暗自揣测一下，又有一位各种“累赘”扯挂在身的人从面前匆忙奔过，那副尊容俨然“丐帮九袋长老”驾临此地。小默顿感新奇，便顺着此人前行的方向望去，一个四四方方的破旧建筑物出现在眼帘，隐约从里面传来几声独有而慵懒的广播播音。建筑物整体没有多少气势，只给人一种忙碌压抑的感觉，有五个苍劲的大字横在阁顶，虽被灰尘浸染，但依稀看得清楚——“大彻火车站”。
小默悟然。坐火车逃生不失为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只是有点可惜师傅未同行，要不要跟金老商量着叫上师傅一起出发。忐忑间，瞧见早就下车忙了一阵子事情的金老快步走了过来，正待发言之时，被金老一把拉到车尾的暗角处。
“你把这张火车票赶快拿上，半个小时后往楚口出发。还要拿上这些……”金老显得很焦急，直接把一张火车票和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递给了小默，不等他询问，又慎重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死死按紧在小默的手心里，缓声道，“这封信是写给楚口市一位朋友的，他与老爷有过命的交情，你按照上面的地址寻找上去，他定会关照你！由于事发突然，我在信上未能详说，到时只有靠你见机行事了。”
对面那双黑色的瞳仁撑得发亮——小默怎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难道金老任由自己孤身一人前去陌生城市避险，他却单独去面对那些势大力强的顽敌？
“不要……”小默嘴角嗫嚅一下，神色戚戚然。
“像个娘们可不好！”金老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稍微整理了一下他发皱的衣襟，脸色一黯，接着说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更不用太牵挂你的父母……好生在那边学点东西，只要避过这一大劫，咱爷俩自有相见之日。”
见到小默捏紧了那一匝物件后点头回应，金老松了一口气，把他狠狠地推向火车站验票口方向，然后利索地上车关门，伸出头来对着那单薄的身影大喊一声“看准车票，不要耽误上车时间！”便启开发动机，车绕了一遛弯，嘶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