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独自一人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茫然无措。他知道师傅和金老就在街头的某个制高点盯着他,考验他如何开始街头魔术,但是看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操着辨不清听不明的口音,呼朋唤友、吼三喝四,瞧都不瞧他一眼,一时间他又胆怯了。他目光中没有了本应存在的惊奇和期待,他穿着一件最不起眼的青色棉袄外套,一双布满干巴巴的黄褐色泥块的黑色布鞋,在大彻县的这条最繁华的街巷,他迷失了。
昨晚回房之后,他就无比失望地发觉疤痕处“愿地跟着他们踏上了第一次历练之程。
由于此次是步行,三人都没有携带太多东西,拐过几条泥巴路就走上了马路——路边枯草上的晨露还未散去,滴滴答答,气雾氤氲;几丛枝桠呈红褐色的小树引发了小默的兴趣,其青叶蹁跹,极似羽毛,小树周边“玉屑”状的小花瓣浸染尘土——金老管它叫珍珠花树。一段不算太远的路程就这样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小默就注意到了前方高低不一、外墙用劣质石灰简单粉刷的楼房群。
“师傅,大彻县好玩吗?”小默一路虽然心事重重,但对城市初体验的期待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你看,大山深处的城市,粗鄙不堪、简陋无趣,仅此而已!”罗伯特伸出手,指了指处在群山包裹中的大彻县,漫不经心地回答。
小默早知道师傅会如此敷衍,便把求教的目光投向金老,金老呵呵一笑道:“走了这么久,我来补充点,也算解解乏吧!”
“和很多城市一样,在久远的古代,这里丛林密布,狮虎出没,导致荒无人烟。有一日,一位江洋大盗被仇人追逐至此,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入林避难。没想到祸不单行,一只野猪趁机袭击了他,千钧一发之际,被隐居在此多年的猎人所救。这位善心的猎人竟然是引狼入室,此大盗恶贯满盈,伤势好转之后竟然垂涎于猎人的娇妻,待猎人不在之时将其娇妻玷污致死,留下猎人的老母亲在一旁苦苦哀泣。猎人回来后肝胆俱裂,将大盗砍死后抱着娇妻远遁不归。料想不到的是,老妇人收拾残局的时候,发现大盗竟然还有一口气,不仅没有痛下杀手,而且再次进行悉心照料。大盗悠悠醒来,大彻大悟,马上拜老妇人为母亲,照顾其颐养天年之后,潜修佛法,最终成为一代高僧,佛光普照,受世人敬仰。‘大彻’县因此而得名!”
金老娓娓道来,小默听得津津有味,连罗伯特都忍不住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可恨的江洋大盗,那位老妇人为何不杀了他?”小默踢着路边的小石块,愤愤不已。
“冤冤相报何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金老此时沐浴在晨光中,庄严肃穆,万家生佛。
此时小默幼小的心灵有所触及,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罗伯特大有深意地看了金老一眼,又摇摇头,觉得有些多虑了。
在入城之前,罗伯特还是履行了一下作为师傅的责任,给小默稍稍讲了一下街头卖艺的若干事项,小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连连应声。
结合师傅的教导,小默自认为让他这样的新手来实行街头魔术,着实太有难度。街头魔术不同于舞台魔术,它无法利用大型的道具和灯光效果,而且还要和观众零距离接触,很多情况无法预知,以自己目前的这种魔术“投机”水平,突发事件的可能性太大了,一旦处理不好,且不论众人嘲笑,光失败后笼罩的阴影,就够自己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了。
本就带着得过且过心思的小默,又缺乏足够的勇气,更何谈主动去搭讪了。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小默恍惚于陈旧和革新交错的街巷,在多重压力之下,他不敢直视他人,畏畏缩缩地缓缓后退,直至一个不引人瞩目的墙角处,才缓一口气。
在不远处的某个墙漆斑驳的旧楼房的三楼,有一扇窗户半掩着,窗户玻璃被几张泛黄的报纸糊住,报纸上明显几个声势凌人的大标语“打倒走资派”,可能时过境迁,大字略显颓势,被灰尘所覆,字色阴沉灰红。窗户后面隐约有两人,时不时探头往下看。
“老爷,请恕我不敬,他当初给您打开那扇小门的勇气哪去了?”
“金老,给他一点时间慢慢磨练吧。不过,我们似乎有点拔苗助长了。”
两人了解大致情况后,不再探看,接着在报纸后面窃窃私语。今天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们决定等会就下去喊那个可怜的小子打道回府了。
此时这个退到墙角处可怜的小子正在自言自语地练习一连串的出场台词呢:“您好!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下自己……”
“不要看我年纪小,我可是超级魔术师……”
“您有时间吗?您想看看真正的魔术吗?”
“好啊,我有时间,我要看!”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身侧突然响起,把小默的喃喃自语硬生生地打破,他猛吓一跳,陡然转身,一副他终生难忘的画面舒展而开——古城旧街亭,青石玉板上,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大眼睛扑闪扑闪,雪白的连衣裙间系着一根海蓝色的飘带,迎风清扬——“眼睛真美!”小默不敢直视,红着脸低下头情不自禁地想。
“快点开始表演哦,不然我就走了!”小女孩琼鼻微皱,对面前这个小男孩有点嗔怒了。
小女孩身后站着一位中年人,一副充满爱怜的眼神,估摸就是女孩子的父亲。该慈父轻弯下腰,拉了一下小女孩的柔荑说到:“晏晴儿,时候不早了,今天还要回楚口。”
这个叫晴儿的女孩气鼓鼓的,没有搭理父亲,对还在不敢抬头的小默碎念道:“老早就看到你在这里不停地来回走动了,本以为你是迷路了,我大发善心哀求爸爸过来给你指引下方向,谁知你不仅不知道感谢,而且还说话不算话!”
晴儿的此番话语清晰流畅,音色婉转如娇莺初啼,又加上和本地口音有明显的区别,使得周围来往之人纷纷流连驻足,交头接耳,对这个皓齿星眸的女孩品头论足起来。
“这姑娘伢是哪家的?长得蛮好看!”
“你何三麻子啊,闲事多!”
晴儿显然被众人围观已成习惯,非但不恼,反而神气地环视了一下大家,又回过头来继续对小默施压:“再不露一手,本姑娘就不奉陪了哦!”
这颇有江湖儿女气概的说词让众人极为受用,都在猜想这僻壤之地哪来的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孩,所以不约而同地望向女孩身后的那位衣着有些讲究的中年男子,眼神充满了最直接和质朴的羡慕和赞叹——这让晴儿的父亲自豪感顿生,一时间反倒不好再有催促之意。
小默何曾料到一番喃喃自语竟能招惹到这么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妙人儿,斯人绝美无俦,却无比较真,还不依不饶起来。他浑身不自在,小手不由自主地往后摸索,可入手处竟有坚硬砂石硌手的感觉——原来刚才那堵让他退无可退的石灰墙旁侧的小石墩此时成为了他最大的倚靠了。
“喂,那男伢,你再坐下去这石头就要垮成渣了,到时候砸到你了不要哭爹喊娘!”终于有人因为晴儿的别样风采注意到了貌不出众的“绿叶”小默,在人群中吼了这么一嗓子。
小默花了很长的时间酝酿如何去招揽观众,都难有起效,想不到误打误撞,包括这小姑娘在内,至少有两人关注他了,不知道罗伯特知晓了其中缘由,感叹是否如潮水般涌来。
被这声粗莽的嗓子一打岔,晴儿好奇心大起,注意力暂时放到被小默正触摸着的那尊小石墩那里了。
提醒之人的确是好心一片——在晴儿的那双灵动的漆黑大眼里,青石材质的小石墩已经辨不清是何种吉祥物了,周身依稀轻舞着宗教色彩的浮雕条纹,整体呈上宽下窄,可能经常有往来之人在此就坐歇息,因此上块部分切面显得平整光滑,但由于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边缘砂石突兀,小石墩摇摇欲坠。
可是,有人依旧不知好歹,那只青筋浮动的白皙干枯小手还扶在那缺口处,小手的主人还冲着他傻笑不止。
而实际上是,以小默当时的复杂心境,本就对任何声音极度过敏,听到那吼声响起,他猛地一颤抖,就飞快地收手回来——谁知,手心突然一片灼热,如此熟悉的感觉让他低头一看,又是左手!他接着发现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左手已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任凭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了。面对晴儿的极大疑惑,他只能报以苦笑。
不等他再有丝毫想法,麻痹感更为强烈的大鱼肌处“滋”地迸发出几缕耀眼的电流,游离到青石面上,延伸到一定长度后,又猛转直下,直钻地面,蛛网般束住整座小石墩,然后轻轻一提,坚硬的石墩如干瘪的海绵,被压缩至扭曲变形,瞬间,斑驳的幻影随着电网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烟尘。
望着墙角处空荡荡的一小块位置——原本那里孤立的是一座不知经历多少沧桑岁月的小石墩,现在只有几株被压扁的青草,在略带湿润、类似小圆圈的痕迹内奋力地挣扎——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闯到鬼了哦!”后围某一人也是亲眼目睹此事,面对这般冷场,实在憋不住转身往后,边逃边叫,沿途撞翻不少小贩,扁担提篓四处飞扬,茨菰荸荠(笔者注:地方特色农作物)遍洒一地,惹来怨声载道。
一部人顿时惊慌失措,听风便是雨,然后随波逐流,一时间,整条不算太宽的街道弄得人情汹汹,鸡飞狗跳。
也有一部分人没有暴走,惊讶过后,极为谨慎地望着处在痴呆状态中的小默,可能在自我安慰道:“白天见不到鬼吧!”
只有处在风波中央的晴儿安之若素。她在刚才那一刹那也是震惊不已,不过一会儿,蛾眉轻展,似乎想通了什么,只见她螓首稍转,对着一旁还在处在疑惑中的父亲提醒道:“爸爸,这是魔术!”
“这是他向我兑现的魔术表演!”她更想引起众人的注意,对着没有因惊吓而走的人卖力地大喊着。
“你说说话啊……对不对啊?”她又直面着小默,跺跺脚,想及时获得他的承认。
小默面对冰肌莹彻般的玉容,终于清醒过来,随即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和狂喜,第一次给了晴儿正面答复:“是的。”
“原来是小魔术师,怪不得这么不起眼!”有人似乎也听到了,开始嘀咕起来,显然更为惊讶。
“这个小石块是他早就放在这准备好了的……不过,小小年纪有此造诣,难能可贵!”没有了刚才的慌张气氛,某人见缝插针,来了一句自以为内行的话语,引起很多人的思考和赞同,于是围观的人随意点评几句,轻微看了看那个木讷的男孩几眼,就慢慢散了。
“哼,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晴儿见剩下的观众都屈指可数了,担心冷落了小默,便开始安慰他。
“碎电”在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又显灵了,小默沉溺在刚才的奇幻之中,内心既焦灼不安又饱含期待,自然对这位天生自来熟的小女孩又保持缄默了。
晏父略作思忖,终于过来解围了。他温文尔雅地小默做了一个很客气的再见手势,不再理会晴儿的反抗,稳稳拉起她的小手,带走一缕芬芳,缓缓向街尾走去。
街尾处,秋阳温润。人流间隙中,那位白璧无瑕的小女孩,在依依回盼中,留下两颊笑涡,让再次伶仃一人的小默痴了半晌。
谁都没有再去追问他,既然藏匿了小石墩,那为何没有将其呈现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