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浓密的乌云似被召唤一半,翻腾出重重旋涡,即刻便笼罩在三人头顶。只一瞬间,那些阴云便从天而降,伴着沙石,让白昼如同最漆黑的暗夜,遮挡了三人的视线。
“司空,这风古怪。”唐七七忍不住提醒道。
司空却魏然不动,矗立风中,任由狂风烈烈,吹得长袍翻飞。听到她说古怪,才露出一丝淡漠而苦涩的笑意。
这一抹笑意,若非二人彼此相依,也会被黑暗阻隔而看不清。
“大人一生戎马,功勋无数,即便大夏朝忘了他,我天族数不尽的亡魂英灵也不会忘记!唐姑娘,这是大人最后的风光!”
唐七七已看不清乾朗,只依稀看得到他微胖的壮实身影矗立一旁。
乾朗刚说完,空中便又似战鼓齐鸣,号角吹响,仿佛这里真有一个看不见的沙场,所有将士,都肃穆而隆重地,在送别那玉棺中的亡魂。
除了看不见,一切声势,和唐七七在玄色书中看到的送别英魂的隆重场面没有任何区别。
一场看不到的,庄严肃穆的送别仪式,在声音中,有始有终地结束。
风势平息,唐七七终于能看清眼前景象。
一座巍峨的玉碑,已矗立在眼前。方才明明是将玉棺放入墓穴,并未填埋,此时坟头却已然成形,挺拔孤绝。
“大人!”乾朗扑通跪下,重重叩头道:“您一生倔强,乾朗枉跟随您多年,却连最后的玉棺墓穴,都是您自己备好,您叫乾朗情何以堪呐!”
司空默默注视玉碑,对唐七七说:“老头子性子执拗,知道几个儿子没一个靠得住,早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空间法术在大夏朝并非什么奇特法术,这位国老的地位必定不低,在空间里备好后事所需之物又不叫人察觉,也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这样的孤绝,想来也令人倍感悲凉。
“虽然他的儿子们靠不住,可是,毕竟你和乾朗大人能送他最后一程,想来国老心中也是欣慰的。”唐七七安慰道。
“大人!”乾朗又一声悲痛的惊呼,唐七七一看,国老的墓,整体徐徐下沉,片刻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又是一片平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一丝方才挖墓穴留下的痕迹。
“怎么回事?”
司空怅然叹道:“走,也要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不留一点念想。这就是老头子的脾气。他怕死后无人祭拜,也怕死后要麻烦人年年祭拜……”
乾朗已痛哭得不能自已。
司空的神情竟似凝滞一般,又默默站立了许久,才带着一丝嘲讽对乾朗说:“老头子就算余毒未清,也死不了这么快,你打算哭到什么时候?”
乾朗果然立即止住痛哭,一脸惊愕地站起身来,略一愣神,便恍然大悟道:“公子说得没错!大人身体没这么差!”
司空的神情已经变得冷漠刚毅,他冷冷看了眼乾朗,直看得乾朗脊背发凉,仿佛昔日追随国老征战杀伐时,被国老那锐利如炬的目光瞪得心魄震颤一般。
“你这是什么表情?”乾朗的异样惹得司空反而不自在起来。
乾朗讪讪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恍然间,想起昔日追随老大人的旧事来……”
司空面无表情道:“他让你回家陪孩子,你偏偏要来含冰殿。现在含冰殿七七时常出入,你留着当电灯泡也没意思。七七已名动帝都,是非麻烦将接踵而至,你走吧,别回来了。”
“公子,我——”乾朗咬着嘴唇,拳头捏得手背上青筋迸出。
“行了,用得着你帮忙的时候,会来找你,现在别给我添麻烦,快滚!”司空不耐烦道。
唐七七觉得奇了,司空一动怒,就像换了一个人,神秘得仿佛她从未了解过他。然而乾朗被他一声骂后,却反而像放松下来,没那么纠结痛苦。他郑重地行一个大礼,便痛快地先行告退。
“莫名其妙跟着我跑了这一趟,还给这老头子叩头,现在想问什么,就问吧。”
国老的名字,的确在玄色书中那浩瀚的史料中,没有丝毫记录。但唐七七凭直觉,也料得到这是位大英雄。
“这位国老,是你什么人?”
司空苦涩的笑意闪了闪,并没有回避:“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唐七七默默点点头。
“这么劲爆的消息,你怎么像并不怎么惊讶。”
“我的直觉已经告诉我了,只是跟你确认一声。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看过的史料中,都没有他的记载?我看得出,他是个书写过历史的人物。”
“没有?”反而司空有一丝惊诧,却转瞬即逝,道,“他自觉一生坦荡磊落,却做了一件让他一生良心不安的事。所以,他把自己的姓名从史册中抹去,身中剧毒却不肯全清,诸事种种,不过是在惩罚自己……”
唐七七肃然起敬:“国老——哦不,你父亲,果然是为了不起的英雄。”
“英雄……”司空黯然喃喃,不置可否。
“英雄不好当,司空,我想,你的过去,就是你父亲当英雄的代价吧?”见司空这样,唐七七不由有些心疼。
英雄哪里好当,外面风光了,自然顾及不到家里。多少英雄的孩子对父亲的记忆,就是一个离去的背影,和一张偶然出现的严肃面孔。
跟着司空送别国老,唐七七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看过的话本多了,虽然自己亲身经历寡淡,但也能体察到许多。
“你在心疼我?”司空突然绽放一个小有得意的笑容,只是那眼底依稀的落寞依旧挥之不去。
唐七七再次拿出戚风给的药丸,坚定地瞪着司空,这一次,他没推辞,接过去便吞了下去。
“喂!超量了!”唐七七急了,他一口气,将小半瓶药丸都吃了下去。
“没那么娇气刻板。”司空握住唐七七的手腕,一个移形,又到了丹青院,依旧是回到碧芜苑的房内。
他额头上,已是一层淋漓的汗液。超量的药物药性发作,这滋味并不好受。他只是突然醒神一般,要即刻回归清明。
“你是不是支持不住了?我送你去含冰殿!”唐七七急忙要触碰那移形的翠玉镯,却被司空拦住。
司空强忍着咳嗽,不能说话,但他的手,指向了外面。